筱雅枝的臉色有些古怪,才說起佛門,就有僧眾闖入棲凡觀,像事先約好了一般,她看了申觀主一眼,見他神情自若,下意識停下腳步看他如何處置。申元邛抬眼望向山門,道:“惡客上門,令筱道友看笑話了……”筱雅枝順著他的目光居高臨下望去,隻見妖氣衝天,一人身蛇尾的大妖跌跌撞撞,有如醉酒,渾身傷痕累累,鮮血飛濺,強撐著一口氣勉強沒倒下,身後兩個光頭和尚緊追不舍,擺出一副降妖伏魔的架勢,一腳踏進了山門。
前車之鑒未遠,計丹青一腳踏進山門,被申觀主斬破通靈丹砂,風火之力反噬己身,燒成一具焦炭乾屍,如今佛門和尚重蹈覆轍,會是什麼下場?筱雅枝精神為之一振,睜大了眼睛靜觀其變,申觀主果然沒有令她失望,一道劍氣衝天而起,神劍入手,遙遙斬去,一刹那恍若天傾,轉瞬化為無形,虛空隨之扭曲不定,一縷金線蕩漾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當頭落下。
夏土群妖作亂,道門最先響應,不知何故有見好就收的意思,佛門趁虛而入,豎起降妖除魔的大旗,打了道門一個措手不及,有點進退失據。但穆元雄獅子大開口的消息一傳出,妖族立刻成了金餑餑,道門跟在佛門後麵一個勁撿漏,悶聲發大財,著實得了不少便宜,群妖淪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艱難。蛇族是掀起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隻是暫時還沒人把賬算到他們頭上,覆巢之下無有完卵,春在穀很快被龍象寺攻破,彼輩四散逃竄,玉京子麾下心腹冉一虺僥幸脫逃,卻被師徒二人盯上,釋出渾身解數,才逃到棲凡觀外。
師父法號“弘智”,徒弟法號“普慧”,二人出身“伏虎寺”,遊方至龍象寺掛錫,因緣際會,參與春在穀一役。掛錫是佛門的說法,遊方僧投宿寺院,把衣缽錫杖掛在僧堂鉤上,故稱“掛錫”。伏虎寺雖然名聲不彰,弘智普慧師徒卻頗有幾分神通,龍象寺監院法海對他們另眼相看,有意將伏虎寺收為“下院”,此番攻伐春在穀,特地喚上二人同行,若能立下功勞,也可省去一番口舌。
所謂“好花需綠葉扶持”,道門有“旁宗”,佛門有“下院”,越是強盛的宗門手伸得越長,這些年靈台、石窟二寺上升的勢頭很猛,法海對此頗為在意,此番正是在他一力推動下,龍象寺才遠征春在穀,在西南蠻荒之地釘下一根釘子。
除惡務儘,春在穀無險可守,蛇妖四散逃命,伏虎寺師徒二人一路追殺來到棲凡觀,見冉一虺逃入觀內,半是收不住腳,半是看不起道門,普慧毫不猶豫闖入山門,一縷金線破空而出,在他頸中一繞,六陽魁首滾落石階,屍身倒地,血如泉湧。弘智目瞪口呆,雙手微微顫抖,他與徒兒情同父子,相依為命,雖說出家無家六根清淨,一朝陰陽兩分,如何能不傷悲。
冉一虺眼梢瞥見普慧倒在血泊中,心念急轉,雙膝一軟跪倒在石階上,五體投地不敢抬頭,希冀觀主赦免他情急之下誤闖棲凡觀之罪。隔著山門,弘智抬眼望去,澄心殿高高在上,一個高大的身影循石階而下,衣袍飄飄,似慢實快,轉眼便近在眼前。弘智悲憤交加,心中尚有一線冷靜,雙手合十低念佛號,強自按捺下衝動,道:“老衲弘智,來自西域伏虎寺,追捕一蛇妖來到棲凡觀。施主可是申觀主?因何對小徒痛下殺手?”
申元邛走過冉一虺身旁,隨手在他顱頂一拂,不動聲色抽去神魂,冉一虺悶哼一聲癱軟在地,生機泯滅,現出原形,卻是一條粗如海碗的烙鐵頭,遍體暗褐色斑紋,左右勾連如鐵鏈。弘智心中一凜,卻聽對方徐徐道:“不告而取是為賊,不告而入是為盜,棲凡觀非是伏虎寺,擅闖者誅之,令徒魯莽了。”
弘智驀地記起一樁舊聞,他在龍象寺掛錫時,曾聽人說起三聖宗吃了個啞巴虧,內門弟子計丹青不知何故誤闖棲凡觀,被觀主一劍劈成焦炭,事後道門上下亦三緘其口,就當沒事人一般,誰都不敢聲張。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傳到龍象寺,下層僧眾議論紛紛,棲凡觀氣焰囂張,三聖宗敢怒不敢言,道門出了這等糗事,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當時弘智聽過也就聽過了,伏虎寺遠在西域邊陲,離三聖宗和棲凡觀實在太過遙遠,他不知道計丹青的分量,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此刻才駭然心驚,那申觀主看似沉靜,根本就是個肆無忌憚的瘋子!
伏虎寺一脈師徒相守,徒兒普慧不能白死,他深吸一口氣,從頸間解下一串佛珠,合計七十二顆,大者如核桃,小者如拇指,坑坑窪窪,被手掌長年摩挲,包上了一層紅亮的舊漿。申元邛背負雙手看他一舉一動,站在山門外沒有犯忌,他也不急於出手,佛門的手段彆具一格,倒是要趁此機會見識一番。
弘智見申觀主如此托大,心中暗驚,此刻若棄下徒兒的屍身及時抽身,或許能全身而退,但師徒連心,箭在弦上,哪怕拚上老命也要與對方做一場!他毫不猶豫將佛珠一搓,腦後隱隱現出一圈光暈,七十二顆大小佛珠冉冉升起,化作疾風暴雨,朝申元邛劈頭蓋臉砸去。
這一串佛珠乃是伏虎寺的鎮寺之寶,喚作“伏虎禪珠”,寺因寶得名,曆代住持以佛力加持,近百年未曾動用,隻增不減,禪珠內佛力已積聚到極致,無以複加,一瞬打出,如洪水決堤,掀起滔天巨浪。申元邛抬起右手緩緩推出,臂上“劍痕”頻頻跳動,將七十二顆“伏虎禪珠”定於眼前,不得寸進,劍氣與佛力僵持不下,山門無聲無息化為齏粉,餘威化作狂風席卷山林,驚得鳥獸倉皇逃竄,亂成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