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者無不怦然心動,為上師賣苦力就能得一枚丹藥,這生意誰不想做!海外諸島物產豐厚,丹師卻少得可憐,除非依附羅刹、夜叉這等金仙扶持的大國,立下功勳,才能分潤一二,小國散修多半捉襟見肘,一枚丹藥要掰八瓣用,恨不能榨乾每一分藥力。有了鳩摩子打頭陣,很快有膽大的修士湊上來,覥著臉毛遂自薦,申元邛來者不拒,命他們下“血肉井”掘取血肉來換,視所得多寡,酌情賜下丹藥。
當日清淨子自告奮勇追隨糜氏夫婦出海,將囊中剩下的藥材儘數交給碧霞子,以作船資,胡魁鬥也在船艙中塞滿藥材食材,供仙師享用。閒來無事,碧霞子隨手煉丹,海船顛簸,又沒有趁手的丹爐,“洞玄靈寶丹”想都不要想,費了好一番功夫,前後隻煉成七枚“紫金丹”,剩下都是些不入流的雜色雜品。
碧霞子乃九天玄女嫡傳弟子,她眼中不入流的雜色雜品,對海外修士而言,卻是不可多得的珍品。申元邛千金市馬骨,鳩摩子占了大便宜,剩下的修士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他慢條斯理將血肉烤得半生不熟,狠狠咬了一大口,略嚼幾下吞下肚去,氣息勃然而作,雙眸染上一層淡淡的血紅。眾人心頭猛一跳,如被猛獸盯住,不由自主倒退數步,提起十二分小心。
申元邛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捏破瓶頸隨手一傾,大大小小數十枚丹藥滾落在地,道:“去井下取了血肉來換,些許丹藥充當酬勞,先到先得。”他總覺得那口井透著蹊蹺,不願牽涉過深,寧可多過一層手。真正的好手不為所動,繼續冷眼旁觀,衝在前的都是些苦哈哈的底層修士,彼輩見鳩摩子盤膝入定,頭頂白氣氤氳,全力以赴煉化藥力,已然得了先手,頭腦發熱,七嘴八舌紛紛應諾,三五成群投“血肉井”而去。
鳩摩子雖是散修,道行卻頗有可觀,又有趁手的法寶相助,仍費了不少手腳才掏出一塊血肉,那些修士根基不穩,手段匱乏,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奈何不了井底血肉,忙活了好一陣,隻有寥寥數人有所斬獲。申元邛也不食言,留下血肉,酌情贈以丹藥,那些賺了好處的修士也是人精,絕不走遠,生怕被人眼紅打劫了,有樣學樣,找了個下風處盤膝坐定,將丹藥吞入腹中,運氣煉化藥力。
夜叉國國師魯上人默默打量許久,始終沒有靠近去,在他眼中,申元邛氣機諱莫如深,食肉如魔,身後妖氣扭曲不定,隱隱現出諸般異象,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令他深感忌憚。他沉思良久,悄悄喚來一個心腹弟子,附耳叮囑一番,賜下一宗法寶,形似利刃,刀口作鋸齒狀,名為“割引切”。那弟子膽大心細,悄悄混入奔走的人群中,深入“血肉井”下,暗暗催動此寶,鋸齒在血肉中遊走剜割,挖出拳頭大一塊,收入袖囊中,避開眾人注意,悄悄送到師尊手中。
申元邛沒有獨占“血肉井”的打算,也不在意彼輩暗中做手腳,雁過拔毛,擅自截留一二。人乃萬物之靈,肉身乃渡世之筏,天生親合大道,事半功倍,卻也因此喪失了吞噬血肉提升修為的野獸本能,對修士而言,妖物血肉不過嘗個新鮮,多半有損無補,唯有藉丹師之手煉成丹藥,君臣佐使,陰陽調和,才能有助修持。由此可見“食餌術”卓爾不凡,人妖二族一應大毒大補之物,儘是他修持的資糧,無須多費手腳,直接吞食即可,這一口“血肉井”,足夠他脫胎換骨,一飛衝天,將一應修道種子天縱奇才儘皆甩在身後!
妖氣烈烈如炬,直衝霄漢,魯上人收回目光,注視著掌心一團血肉,血氣刺鼻,令他稍感不適。一個念頭忽然闖入腦海,揮之不去,羅刹國根本就不用攻打夜叉國,血祭城池蒐羅血氣,荒島之上的這口“血肉井”,才是血氣老祖真正需要的東西!魯上人長歎一聲,一切都太遲了,滅國之戰席卷海外諸島,雙方都打出了真火,開弓沒有回頭箭,哪怕此刻血氣老祖突然改變心意,廝殺在第一線的大軍也無法立刻收手。
他以“割引切”削下一片血肉,送到嘴裡慢慢咀嚼,嘗嘗了味道,雙眉不覺豎將起來,扭頭吐到一旁。妖血妖肉中蘊含大毒,口舌微微發麻,隱約感到針紮般的刺痛,強吞下肚隻怕多有不妥。魯上人命弟子點起篝火,將血肉炙烤到噴香焦黃,又嘗了一口,熟肉的味道好多了,毒質去得七七八八,剩下一點不至為禍,後進弟子食用此肉,或許能恢複幾分元氣,但對他而言杯水車薪,沒什麼效力,為何那姓糜的一塊接一塊吃個不停?難不成他修持血氣邪術,能從中獲益?
魯上人百思不得其解。
申元邛手頭的雜色丹藥很多,引得下層修士競相奔走,為他挖掘血肉。忽忽過了十餘日,“血肉井”越掘越深,乃至於深入地下百餘丈,血肉為之一空,再也找不到一星半點,井底隻剩一潭血水,粘稠如淤泥,腐蝕萬物,法寶沾染上一星半點,靈性大失,無從下手。
眾人不敢造次,彼此計議一番,共推鳩摩子向上師進言,並非他們不儘心儘力,實在是束手無策。申元邛聽了鳩摩子所言,若有所思,拂袖命彼輩退下,暗暗喚來碧霞子,命她放出九天玄女,下“血肉井”一探。這些日子為避人耳目,玄女藏身於渡世簡中,斷了血食,正饑腸轆轆,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放風,一頭紮入井底,在血水上方逡巡良久,小心翼翼吸了一口,頓時臉色殷紅,幾乎要滴出血來。
等了許久,也不見玄女有所動靜,碧霞子不禁有些擔心,待要去井旁探首張望,申元邛伸手拉住她,微微搖首,他察覺到“血肉井”下妖氣動蕩,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驚動,慢慢從沉睡中醒來。不知不覺,衝天妖氣漸漸縮回井中,一陣銷魂蝕骨的呻吟幽幽響起,撥撩著神魂,令聞者骨軟筋酥,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