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挑夫姓羅名挺,自稱是西域金剛門傳人,練得一身外門硬功,李一翥隻道是鐵琵琶手,其實是金剛門秘傳的毒琵琶手。金剛門偏安一隅,向來有染指中原的野心,出於這樣的目的,羅挺奉師命投靠趙伯海,成為他麾下一名得力乾將,為叛軍打探消息,牽線搭橋。
早在叛軍攻打穀梁城之前,趙伯海便派出六隻“烏鴉”潛入夾關,各行其便,暗中埋下釘子,等候進一步命令。羅挺喬裝改扮成山挑夫,往來於葛嶺,碰巧打探得華山派掌門“太嶽神劍”厲軾一行遠道而來,助朝廷平叛,茲事重大,他權衡利弊,當即翻山越嶺,間道趕回穀梁城回稟趙帥。不知何故,趙伯海命他去秦宅拜見韓兵韓大略,將華山派的動向,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羅挺聽說韓兵係趙帥的智囊,言聽計從,舉足輕重,金剛門要在中原站穩腳跟,繞不開此人,他存了結交之心,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令他詫異的是,韓兵對華山派掌門一支極為熟悉,厲軾、仇諸野、李一翥這些名聲顯赫的人物之外,連三代弟子中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也了如指掌,他錯過許多的細枝末節,被韓兵一盤問,竟悄然浮出水麵,另藏玄機。
羅挺隱隱覺得,韓兵似乎認為華山派掌門一支遠道而來,非為朝廷平叛,而是為他而來。
交代至此,厲軾與李一翥飛快交換了一個眼色,又瞥了郭傳鱗一眼,見他低著頭一言不發,甚是知趣,心中暗暗點頭。無論聽沒聽到,在不在意,心中怎麼想並不重要,隻要他表現出沒聽到,不在意就好。厲軾執掌華山派多年,念頭早已通達,不應苛求一個人“是怎樣”,隻要“像怎樣”就夠了,人是會演的,心裡怎麼想,跟表現出什麼樣,完全可以是兩碼事,譬如說一個人是厚道的,是透過他行事“厚道”,推斷厚道的本性使然。換句話說,他也許是個刻薄的人,但他沒有把這種刻薄表現出來,掩飾得很好,表演出“厚道”,大可認為他的本性是“厚道”的。凡事問跡不問心,至於陽奉陰違,暗藏禍心,隻要他一劍在手,斬破邪妄,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劉嶽繼續施刑逼問,羅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竹筒倒豆子,唯恐稍作遲疑,多吃苦頭。
臨去之時,韓兵曾向羅挺透露,葛嶺鎮中還有一頭“烏鴉”,身份是生藥販子,如有意外,可向他求助。他教給羅挺一個事先約定的手勢,右手食指中指屈向掌心,拇指無名指小指伸直,形狀像一隻長嘴狗頭,以此辨認身份,危機時刻,可托付他傳遞消息。
羅挺深知葛嶺鎮危機重重,步步驚心,暗中查訪生藥販子的下落,遲遲沒有進展。這日他偶然聽同儕說起,有一家口口相傳的小飯鋪“程三桌”,打理得好酒好肉好汁水,常有行商和販子出入其間,彼輩手頭寬裕,追求口腹之欲,不在乎多花幾兩銀子,故此前去打探消息。說巧不巧,羅挺遠遠望見李一翥,一時動了心思,貿然湊近去,還沒坐定,就被被郭傳鱗認出來,暴露了身份。華山派掌門的首徒果然了得,他最擅長的毒琵琶手,在對方一雙肉掌下,隻走了不到二十招,就敗下陣來。
劉嶽翻來覆去反複盤問,羅挺幾次昏死,又被強行弄醒,他失血過多,聲音越來越低,有進氣沒出氣,眼看是沒救了。
李一翥忍不住提醒道:“彆讓他死了,這個人還有用。”
“交給劉鷂,再重的傷也死不了!”劉嶽用短刀撬開他的牙齒,塞進一顆腥臭的藥丸。劉鷂是他的次子,自幼跟“渡世金針”薛神醫學習醫術,半年前才回到鏢局,劉嶽一心想讓他拜入華山派,成為落雁峰的三代弟子。華山派天資卓絕的俊彥不在少數,醫術過硬的卻寥寥無幾,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劉鷂若上得落雁峰,定能得掌門器重,占得一席之地。
厲軾微微頷首,似乎想起什麼,又轉頭問道:“傳鱗,他說的都是實話嗎?”
“並無虛言。”郭傳鱗臉色有些發白,似乎不大習慣這種血淋淋的拷打場麵。
厲軾又問道:“一翥,你怎麼看?”
李一翥望著昏迷不醒的羅挺,心中念頭數轉,絕口不提韓兵之事,沉吟道:“東進中原,必取夾關,欲取夾關,先克穀梁,叛軍的野心恐怕在夾關以東,穀梁城隻是他們進犯中原的第一步。”
“嗯,不錯。”
“如能把烏鴉都揪出來,叛軍失去內應,如同瞎子聾子,不得越夾關半步,穀梁城孤懸關外,可徐徐圖之。”
厲軾斷然道:“很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本派人手,任憑你調遣,務須把剩下的五隻烏鴉揪出來,以絕後患!”
郭傳鱗一聲不吭,當作什麼都沒聽見,心下卻殊不以為然。人海茫茫,搜尋“烏鴉”無異於/大海撈針,連羅挺都不知道他們是誰,躲藏在哪裡,靠華山派上下幾十號人,能有多大作為,何況韓兵深謀遠慮,豈能不留後手,“生藥販子”隻怕是個明麵上的幌子,李一翥若處置不當,隻怕要吃虧。
不過這些都是彆人操心的事,跟他無關。
接下來的十餘日,郭傳鱗成了局外人,李一翥丟下徒弟女兒,整天價不見人影,自然也就談不上指點他武功了。赤龍鏢局籠罩在一派緊張的氣氛中,自李一翥以降,華山派二代弟子一個個行色匆匆,頻繁出入鏢局,似乎在醞釀什麼大動作。
郭傳鱗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總是跟洪鯤李七弦待在一起,儘量避免單獨行動。三人漸漸熟稔起來,有時也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李七弦爽朗活潑,從不掩飾自己的想法,洪鯤要沉穩一些,但他們都不是有城府的人,很好相處。
李七弦覺得爹爹新收的小師弟還不錯,唯一讓她不滿的是,他似乎不大領秦榕的情,推三推四,始終不肯去見她。難道秦榕真的是剃頭擔子一頭熱?秦家姊姊溫柔美貌,家境又好,他有什麼好挑剔的!
郭傳鱗有自己的想法,其實在他心中,為叛軍效力,為朝廷效力,加入青城派,加入華山派,都沒有本質的分彆。他隨遇而安,接受命運的安排,首先要吃飽活下去,然後再謀求過得舒適一點。隻有經曆過饑餓和死亡威脅的人,才會有這樣單純樸素的想法,這是李七弦無法理解的。
他之所以婉拒李七弦的好意,目的也是為了韜光養晦,保護自己。秦榕並不是他的佳配,這一點李一翥早就告誡過他,當初跪在庭下回厲軾話時,他就注意到“辣手觀音”馮笛的眼神,她毫不掩飾對自己的憎惡,就像在看一坨屎。
隻有不招惹秦榕,才能避免與馮笛發生衝突,況且他並不欣賞弱不經風的病美人。
他的感覺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