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劍再度斬落,“肉布袋”淹沒於金光中,氣息一落千丈,僵持不過數息,便灰飛煙滅。那魔獸藏身紅澤林深處,汲取地下血氣洗煉身軀,剛柔並濟,堅不可摧,等閒不得近身,卻遇上魏十七這等凶徒,毫無還手之力。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佛光鎮壓,星芒誅滅,尋常深淵之軀不堪一擊,深淵主宰之外,能與其相抗衡的,已寥寥無幾。
然而他的對手,從來就不是尋常碌碌之輩。
魏十七所料不差,“肉布袋”雖然凶悍,探查追蹤卻非其所長,之所以攆著他不放,確有人暗中操縱,驅虎吞狼。暗中挑撥作祟之人,乃是南方之主山濤麾下將領簡大聾。簡大聾並非山濤心腹,無他,相性不合。有些人見麵如故,有些人天生犯衝,這種事勉強不來,不過山濤執掌南疆廣袤之地,一代雄主胸有城府,雖然不喜簡大聾,卻始終秉公賞罰,不因一己之見埋沒了良材。簡大聾一步步登頂,未有半分借力,靠一拳一腳,打出一個天地。
山濤入主深淵之底,南方本命血氣成為無主之物,南疆之地,有資格爭上一爭的強人屈指可數,簡大聾自忖自己算一個,千目蛤蟆哈千目算一個,再加上駐守瀕海的管虢公,其餘碌碌之輩,都不在他眼裡心上。管虢公遠在瀕海荒島,未聞他有意染指本命血氣,哈千目獨來獨往,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去了哪裡,簡大聾需要提防的,是那些由北而來的外來者。他在南疆之地撒下天羅地網,斥候巡哨如蜂蟻,遍布每一個角落,九瘴穀之變事發突然,及至他收到消息,穀中已空無一人,隻剩瘴氣翻滾,遮掩了一切痕跡。
不過南疆終究是簡大聾經營千載的地盤,循著少許蛛絲馬跡,他察覺到數波人馬留下的行蹤,一波是契染莫瀾,一波是陳聃安仞,一波是鄧剝鬆千枝,一波是獸王馱著韓十八,平等王麾下李、趙二將先後隕落,剩下彭刀俎引了殘部止步於南疆外,逡巡不進,甚是知趣。
那人上下打量幾眼,問道:“叫什麼?”
李穿山答忙道:“小的姓李,名‘穿山’,穿山甲的‘穿山’。”
那人啞然失笑道:“倒確有幾分相似。”
契、莫、陳、安、鄧、鬆六人都有背景,唯有那韓十八來自深淵之外,不知何故與契染分道揚鑣,簡大聾決定先解決掉他。紅澤林“肉布袋”是試探手,試探的結果絕不樂觀,韓十八之強出乎他意料之外,傳聞竟然當真,魏蒸李涉江趙傳流都是死在他手上。簡大聾有些猶豫,然而他的猶豫很快就煙消雲散,九瘴獸王足踏瘴氣,竟深入蠻荒,其去向竟然是海角天邊,世界的儘頭。
既然如此,就放他一馬,管虢公閒著也是閒著,給他找點事情做,至於韓十八去往瀕海意欲何為,簡大聾並不在意,眼下他在意的,最要緊的,重於一切的,唯有南方本命血氣。
簡大聾網開一麵,有意放水,魏十七跨獸王南下,竟順風順水,波瀾不驚。他猜不透其中的關節,難不成是大發神威剁了“肉布袋”,嚇得那些暗中窺探心懷鬼胎的對手都縮了回去?猜不透就不去多想了,從紅澤鐵樹處擄得的血氣支撐不了太久,祭煉藏兵鎮柱已到關鍵時刻,赴瀕海,尋海溝,勢在必行,哪怕因此錯失南方本命血氣也在所不惜。
各懷心思,心存默契,簡大聾將目光投向本命血氣的爭奪,魏十七一路遁空南下,漸行漸遠,遠離風暴的中心。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空氣中多了一絲濕潤鹹腥的氣息,極目眺望,視野儘頭出現一線灰藍的濁潮,起伏跳蕩,沒有一刻停息,南疆瀕海之地,就在前方。天色漸暗,夕陽沉入波濤,魏十七凝神望了片刻,按下獸王,尋了一處竹影婆娑的河灣略事歇息,命李穿山前去打探海溝岩漿的確切位置,免得大海裡撈針,徒勞奔走。
李穿山拱手告辭,窺準方向,扭腰地行而去,無移時工夫便遁出千裡之遙,這才小心翼翼探出頭去。夜已張開雙翼,覆蓋大地,星月高懸於蒼穹,百丈開外,人聲鼎沸,一隊魔物圍著篝火喧嘩叫嚷,搶食焦香的獸肉,一個個搖頭晃腦,唾沫橫飛。
李穿山躲在山岩的陰影中,拍去身上的浮土塵灰,深吸一口氣,體內血氣湧動,骨節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身軀拔高遲許,愈發顯得瘦削,雙手在臉上用力揉了片刻,頓時大變模樣,眼睛一大一小,嘴闊頜方,麵容判若兩人。他上上下下自摸了幾把,覺得沒什麼破綻,悄無聲息摸上前去,打算混入魔物中打探消息。
沒走十餘步,後頸忽然一緊,被一隻粗礪的大手提到空中,雙腳離地,像條死魚般使不出力。李穿山暗叫一聲不好,心知行蹤已落入他人之眼,正待發動血氣掙紮,心中忽然一陣發毛,直覺此舉將陷自身於萬劫不複,急忙放棄抵抗,任憑對方禁錮血氣,口中低低道:“屬下奉平等王麾下彭將軍之命,麵見南疆瀕海管將軍,有要事稟告!”
那人“咦”了一聲,反問道:“彭刀俎麼?”
李穿山道:“正是!”
那人五指一鬆,李穿山雙腳落地,膝蓋忽然一軟,“撲通”跪倒在地,骨頭磕在碎石上,一陣劇痛湧來,他哼都不哼一聲,十分硬氣。那人沉吟片刻,吩咐道:“起來隨吾去,有問話,老老實實答,休動什麼小心思。”
李穿山聞言心中一鬆,稍稍催動血氣,雙膝傷痛頓去,他慢吞吞爬將起來,身軀隨之縮小,高不足三尺,遍身鱗甲,形似一頭穿山甲。對方當是一路跟隨,將自己一舉一動看在眼裡,偽裝變身什麼的儘數看在眼裡,再遮遮掩掩,無異於自取其辱,他乾脆現出本相,以示坦然。
不敢抬頭觀望,眼梢斜瞥,卻見一個高大魁梧的大漢,披幾塊粗陋的皮甲,隻望到胸腹,窺不著麵目。李穿山估摸對方絕非尋常兵丁,十有八九是管虢公左右得力的將領,領兵鎮守於此,說巧不巧,將自己揪了出來。地行雖然隱蔽,卻瞞不過有心人的耳目,伏地傾聽,便可察覺動靜,隻是沒事誰會趴在地上監聽?流年不利,黴運壓頂,偏生自個兒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