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器”是敲門磚,聞雙陸如願見到了魏十七。
魏十七是個魁梧而沉默的壯漢,生命的活力透出肌膚毛發,撲麵而來,給他一種難以形容的震撼和畏懼。
聞雙陸覺得無以遁形,腦中一片空白,他定了定神,躬身見禮,省去不必要的寒暄試探,直截了當,將自己的出身和來意一一道來。
南蠻之地,修士多出自毒龍教、獸王宗、役魂宗三處,聞雙陸早年是役魂宗的弟子,後投入獸王宗,機緣巧合,一路做到了宗主,在南蠻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他曾雄心勃勃,意圖吞並衰微的役魂宗,並以此為起點,成就一番大業,可惜第一步就受挫,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役魂宗並不那麼好對付,毒龍教在一旁虎視眈眈,若非聞雙陸及早收手,隻怕落得個“為他人作嫁衣裳”的結局。
經此挫折,聞雙陸審時度勢,絕了一統南蠻的念頭,轉而把目光投向中原腹地。他曾作客連濤城,眼界大開,肆廛和質庫的體係像一道光,照亮了沉寂萬年的古井。然而“客”終究是“客”,太一宗太過精明,不留餘地,種種盤剝到了極致,擺明車馬將他們視作外人,留給他們的機會少之又少,聞雙陸隻能在同為“外人”的群體中獲利,所得極其有限,失望之餘,他黯然退回了南蠻。
當太一宗滅門的消息傳到南蠻,他唏噓不已,如此強盛的宗門,一朝覆滅,如風卷殘雲,什麼都沒留下,連濤城的種種嘗試,不管成功還是失敗,終究成為了絕響,再無人有此大胸襟,大手筆。
不久之後,他聽好友紀梵天提起,昆侖派在虎子溝興建赤星城,外城俗世,內城仙域,仙凡混居,形製大體與連濤城相仿,原太一宗風雷殿的修士成厚特來相邀,請他們前往觀禮。
一開始,聞雙陸並沒有當回事,赤星城充其量隻是連濤城的翻版,隻不過幕後的黑心黑手換成了昆侖,不過紀梵天頗為心動,執意要去一趟,左右閒著無事,他便一同去湊個熱鬨。
到了虎子溝才知道,東溟內城尚未建成,徒有其名罷了,然而赤星功德殿的設計,卻讓他看到了不同於連濤城的變化,一個貌似閒著的舉措,下活了整盤棋,他意識到其中的關鍵,對城主的欽佩之心,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至於質庫、賭坊和青樓,固然是東溟城壯大的重中之重,卻並非不可或缺,包括肆廛在內,都有替代的餘地,不可或缺的,隻有赤星功德殿。
聞雙陸日夜枯守於赤星功德殿,觀察它的運作,審視記錄每一條委托,從一筆筆瑣碎的交易中,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成厚有一回說漏了嘴,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說,金小蝶是給馮煌打雜的下手,等肆廛開出來,馮煌製成的器物,也會酌價出售。
這些年金小蝶通過赤星功德殿發布長期委托,收集了大量的精魂、妖丹、獸皮、獸筋、獸骨、礦石、木料,其中對精魂和妖丹的需求尤為龐大,累積到一個難以想象的數量,按說如此大的投入必有產出,但市麵上卻從未見馮煌製成的器物出售,一件都沒有。
有兩種可能,一是馮煌製成的器物不對外出售,通過某種秘密渠道,由宗門全部吃下,二是馮煌在試煉一種全新的器物,秘而不宣,即便有成品,也不能流入肆廛。
聞雙陸更傾向於第二種可能。
說到這裡,他注意到魏十七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心中有底,知道自己這一把賭對了。
他繼續說下去。
聞雙陸出身役魂宗,本是役魂宗長老的私生子,自幼體弱多病,性喜讀書,過目不忘,不見容於同門,這才轉投獸王宗。從弟子到宗主,那一段經曆,步步驚心,回腸蕩氣,精彩紛呈,可歌可泣,不過聞雙陸估計對方不會有興趣聽他囉嗦,一帶而過。
性喜讀書,過目不忘,這才是關鍵。聞雙陸私下裡曾遍覽役魂宗收藏的典籍,這些典籍還是曆代祖師費勁心思搜羅的殘卷佚篇,平日裡根本無人問津,其中有一卷提到,役魂宗有一門冶煉魂器的秘術,將妖丹熔入器胎,形成“虛位”,一處“虛位”能攝入一道精魂。
聞雙陸由此推測,馮煌在嘗試以秘術冶煉魂器,而且不是普通的魂器,極有可能是容納數百道精魂的“百相”。
雖然小有偏差,不過距離事實已經不遠了。魏十七抬眼打量著他,問道:“那麼,你有什麼想法?”
“我想加入進來。”聞雙陸鼓起勇氣,從懷中取出一疊墨跡淋漓的紙張,裝訂成冊,雙手奉上,“這是役魂宗冶煉魂器的秘術和心得,我記得的都在這裡,請城主指點。”
聞雙陸此舉不異於賣身投靠,魏十七接到手中,略一翻動,道:“好,你且去等候消息,如馮煌覺得可行,你就留下。”
聞雙陸大喜過望,道:“多謝城主成全!”
魏十七揮揮手,著他自便,聞雙陸小心翼翼退了出去,望著刺眼的天際,感到一陣暈眩。東溟城前途無量,此時加入,還不算太難,再過若乾年,像他這樣沒有跟腳的南蠻修士,隻怕連毛遂自薦的機會都沒有,隻能淹沒於眾人,鬱鬱終生。
那樣的命運,他不甘心。
魏十七將聞雙陸呈上的冊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雖無多少新奇的東西,卻補全了不少“魂器”的常識。
比如其中一篇提到魂器仿古修士“煉魂神兵”所作,所開魂眼有“虛位”、“虛穴”、“虛竅”之分,虛位隻可容納一條精魂,虛穴能容納數十道精魂,虛竅能容納數百道精魂,換言之,“十相”魂器,開的是“虛穴”,“百相”魂器,開的是“虛竅”。
翻完冊子,他喚來小白,命她親手交給馮煌,由他定奪,最後說了句,那是個聰明人,頗有心機,派得上用場,就用,如不用,便殺了他。
小白道:“可用不可用,你定奪就是了,何必要考量馮煌呢!”
魏十七道:“我也想看看,馮煌能否獨當一麵,是不是可堪大用。”
小白頗感意外,頓了頓,好奇心起,問道:“那麼這些年看下來,你覺得可堪大用的都有誰?”
“曹近仁,成厚,鬼王,再加上你。”
鬼王的真實身份甚是隱秘,小白也不曾見過他,曹、成二人的能力,她也認可,陳素真身為女修,稍嫌清高了些,終究有所欠缺,隻是魏十七並未提及秦貞和餘瑤,讓她有些詫異。
“秦、餘二女呢?”
“心性差了些。”魏十七在心中加了句,某種意義上,她們更接近於“宅女”。
“阮長老呢?”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你可不要弄錯了,她是我好不容易才抱上的粗腿,不好生供著,難不成還指派她乾這乾那?”
小白“噗嗤”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當初在接天嶺,還是她親口規勸魏十七依附於阮靜,好好活下去,回想起前塵往事,恍如一場夢。
這個小小的玩笑,衝淡了“殺了他”的冷漠,讓她覺得溫馨而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