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廄之中如同瘋子一樣的男人,竟豁然是漢王瀛平。
當初俊美異常宛若女人般的漢王,此時早已經沒有了從前的風采,甚至連乞丐也不如,那瘦削的臉龐顴骨突出,曾經白皙的肌膚,如今卻已經是布滿了傷疤,看上去就如同從地獄而來的惡鬼,異常的肮臟可怖,眼前的漢王,與當初那俊朗華貴的漢王簡直是判若兩人。
但是那一雙眼睛卻還沒有改變,依然閃著精光,依然犀利清澈。
田候雖然認出了漢王,可是卻有些不敢置信。
他四下裡看了看,終於明白自己先前為何對這裡頗為熟悉,隻因為這裡本就是漢王府的後院馬廄,太子幾次傳召漢王,都是派了田候親自過來,這馬廄田候也是來過多次。
隻是之前見到的漢王,已經完全瘋癲,不成人形,以前漢王的眼眸子,黯淡無光,毫無神采,與現在的眼睛大不相同。
漢王瘋癲之後,實際上就被幽禁在漢王府,門庭冷落,除了寥寥無幾的幾個忠仆還留在王府,其他的仆從們,早已經樹倒猢猻散。
漢王突然瘋癲,自然會引起許多人的關注,甚至一度有人以為漢王是在裝瘋賣傻,他與黃矩在通天殿圖謀篡位,國情家法,必然都要受到懲罰,但是裝作瘋癲,未必就不能逃脫皇帝的懲處,而結果皇帝也並沒有對漢王痛下殺手,隻是將其軟禁在齊王府中。
漢王是太子最大的勁敵,當然需要確定漢王是真瘋假瘋。
自從漢王瘋癲之後,太子從沒有放棄對漢王的考驗,而田候一直跟在太子身邊,知道這一年多來,太子是如何對待漢王。
太子會經常利用各種借口,將漢王帶到太子府,再利用各種手段,對漢王進行慘無人道的侮辱,在太子眼中,根本不會將漢王當做人,甚至連一條狗也不如,現在回想起那些場景,田候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甚至要乾嘔出來。
那時候他完全確定,漢王一定是真的瘋癲,因為一個正常人,根本無法忍受那些殘酷的手段,便是鐵打的骨頭,也會露出破綻。
但是漢王癡癡傻傻,太子在無數次的測試下,從心理和生理兩個方麵,最終確定漢王確實已經瘋癲。
可是田候沒有想到,漢王竟然終究還是裝瘋。
他眼中此刻滿是驚駭之色,腦中回想漢王遭受的那些折磨,那已經超出了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極限,在那種情況下,隻要是血肉之軀,就不可能一絲破綻都不顯露出來,哪怕僅僅一個眼神,就會被太子看破,可是漢王卻匪夷所思地挺了下來,田候實在無法想象,他是如何挺下來。
漢王神情說不出的冷漠,凝視著田候,目光移到那條斷臂之上,淡淡道:“在他眼中,你的價值,僅僅是一條手臂而已。”
“我已經是個廢人,王爺又為何找尋我來?”田候冷笑道:“王爺裝瘋賣傻,處心積慮,所謀定然也不小,如此輕易就像我透漏真相,難道不怕你裝瘋賣傻的真相透漏出去?”
漢王搖了搖頭,“因為本王知道,你的嘴巴,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牢固!”
“王爺如此信任我?”
“信任你?”漢王冷然一笑,“你算個什麼東西,本王怎會信任你?隻是本王知道,你這條狗想要咬人,想要將心裡的恨發泄出去,如今隻有本王可以幫你,除非你想帶著滿腔怨恨像一條癩皮狗一樣死去,否則你隻有幫本王保守這個秘密。”
田候眼角抽搐,沉默著,終於道:“你幫我?王爺,你莫忘記,你現在也是喪家之犬,你的漢王黨,皮毛不存,普天之下,還有幾個人你能指使的動?你說的不錯,太子勢力龐大,我想殺他,但是你也說過,他隻要動一根手指頭,就能取我性命……!”打量漢王兩眼,發出刺耳的笑聲,“你是皇子帝胄,可是現在,連乞丐也不如,和我一樣隻是喪家之犬,你裝瘋賣傻,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命大,你又憑什麼與太子一較高低?”
漢王露出詭異的笑容,“你覺得本王對付不了他?”
“當年漢王黨權傾朝野,隻因為有黃矩一族作為柱石。”田候緩緩道:“黃矩一族已經不複存在,通天殿事件之後,漢王黨已經遭受嚴重的打擊,你當初的那些部下,都投奔到齊王麾下,太子得勢之後,對齊王黨又是一番清晰,從京城到地方上,無論是漢王黨還是齊王黨,都已經成為曆史。沒有了黃氏一族,你什麼都不是……!”
漢王隻是詭異的笑著,並不說話。
“齊王好歹還有一個西關總督楚歡可以投靠,你卻沒有任何投靠之所。”田候冷笑道:“當年你借用黃氏一族的勢力,掌握了財源,漢王黨聲勢浩大,甚至控製了京城武京衛,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武京衛現在在太子手中,就算是十二屯衛軍,也已經有太子的人滲透進去,至若雷孤衡和赤煉電,你比我更清楚,他們與太子交往密切,在你和太子之中,他們不必猶豫,定然是不會選擇你……你要幫我,可是現在你連自己都幫不了……!”
漢王忽然發出壓抑的笑聲,那笑聲就像沸騰而出的開水,卻又被鍋蓋壓住,不能儘情釋放,田候見漢王笑的古怪,皺起眉頭。
“你可知道他是誰?”漢王一隻手背負在身後,抬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鬥笠人。
鬥笠人將田候帶到馬廄之後,自始至終就站在一旁,如同石雕一般,動也不動,更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田候看了過去,他心下其實也很奇怪。
他知道鬥笠人的武功絕對不弱,否則不至於悄無聲息就解決兩名刺客,心中本以為鬥笠人是漢王招攬的部下,但是漢王如此一問,顯然這鬥笠人的身份並不一般。
“本王不需要雷孤衡,不需要赤煉電,更不需用什麼漢王黨。”漢王一隻拳頭已經握起,“本王需要的,是天道!”
“天道?”田候一怔。
那鬥笠人抬起手,緩緩摘下了頭上的鬥笠,田候這才看到,這鬥笠人頭上竟是寸草不生,是一個大大的光頭,宛若和尚一般,隻是他也瞧得清楚,這人頭上並沒有香疤,並非出家之人。
光頭不讓田候奇怪,奇怪的是此人的膚色。
先前看不清此人臉龐,田候沒有注意,此時鬥笠人摘下鬥笠,田候不注意也不成了,這人的相貌並沒有什麼特彆,但是膚色卻是蠟黃,那是一種深黃,就像患了重病一樣,可是他的眼睛,卻分明又十分的有神。
田候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是卻從沒有見過這種蠟黃皮膚的人,在昏暗的燈火之下,那蠟黃的皮膚,甚至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澤。
田候看到如此奇怪的人,心下一緊,竟是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一個人帶著恨死去,就會永世不得超生。”蠟黃人聲音依然帶著沙啞,“想要擺脫不得超生,隻有兩個法子。”
田候盯著那人,聽得那人繼續道:“第一種方法,當然是在離開人世的時候,將自己的恨完全的發泄出來,不帶怨恨去死。”
“那第二種方法呢?”田候問道。
“永生不滅。”蠟黃人輕聲道:“帶有恨意,卻不必經受生死,也就不存在永世不得超生一說。”
“永生不滅?”田候顯出不屑的笑容,“這天下間,有永生不滅的人?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隻因為老君不曾降臨,更因為你不是老君弟子。”蠟黃人凝視著田候,輕聲誦念:“天門初開,老君降世,凡我道民,得享永生……!”
田候豁然變色,失聲道:“你……你是天門道的人?”
“天門六道,將道居首,將道七雄,天下行走。”蠟黃人淡然一笑,背負雙手,“金戈鐵馬,縱橫披靡,我就是金將軍!”
田候眼眸子裡再一次顯出深入骨髓的震驚之色,他實在沒有想到,眼前這位皮膚蠟黃的鬥笠人,竟然就是傳說中的將道七雄金將軍。
田候跟隨太子多年,許多彆人不知道的秘密,他跟在太子身邊,自然也是知道一些。
天門道起於江淮,從前朝廷並沒有太過在意,等到朝廷意識到天門道蠱惑民心,已經有了謀反的端倪之時,天門道就像瘟疫一樣,迅速彌漫,直到演變成如今對朝廷威脅最大的禍患。
朝廷對天門道一開始的時候,知道的實在不多,但是隨著天門道的動亂蔓延越來越大,朝廷知道的情況也漸漸多了起來。
田候跟在太子身邊,已經知道天門道分為六道,金、鬼、暗、將、術、兵,而六道之中,最強的就是擁有將道七雄的將道。
直到如今,便是連太子也不知道將道是否僅僅隻有這七人,但是毫無疑問,將道七雄是天門道的核心人物,統帥著數十萬計的天門道徒。
而眼前這人,竟然就是天門道將道七雄之一的金將軍,田候當然知道,楚歡在安邑的時候,除掉了將道七雄之一的木將軍,那麼眼前這位,就是田候所知的第二位現身的天門道將軍了。
隻是他實在沒有想到,漢王竟然和天門道金將軍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