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衙門裡並沒有提審楚歡,反倒是胡知縣這一日總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他為官多年,嗅覺極其靈敏,不知為何,自從將楚歡抓緊大獄之後,他的內心深處總感覺即將有什麼大事發生。
正午時分,他吃了小半碗粥,心裡就有些發燥,令人去將八裡堂薛琅找過來,薛琅從縣衙的後門進來,到了偏廳,胡知縣已經在等候,見到胡知縣的神色不好,薛琅急忙問道:“堂尊,找小人過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胡知縣開門見山道:“這案子……不能開堂審理!”
“不能開堂審理?”薛琅吃了一驚,急忙道:“堂尊,這是為何?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麼亂子?”
胡知縣皺眉道:“本官覺著事情有些不對勁。”盯著薛琅,低聲道:“梁步全昨日那句話,讓本官想了一晚上……這話中有問題啊!”
“堂尊說的是哪句話?”
“蘇琳琅那句話。”胡知縣顯得心神不寧:“她說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救出楚歡……這句話分量不輕啊。本官昨天一開始隻以為蘇家願意在本官這頭花銀子,可是現在想起來,隻怕這句話裡含著威脅之意啊。”
“威脅?”薛琅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冷笑道:“堂尊,她蘇家雖然有些銀子,但是當真敢威脅堂尊?蘇家是民,堂尊是官,民與官鬥,她是找死不成!”
胡知縣連連擺手,道:“不對不對。你要懂得,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蘇琳琅敢放下那句話,隻怕是真的花大銀子了,她回了府城……薛琅,你說她會不會往總督衙門去?”
“總督衙門?”薛琅怔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輕聲道:“堂尊,總督大人日理萬機,豈會為這等小事大動乾戈?而且……而且總督大人何等人物,豈能在乎蘇家那點銀子?”更是壓低聲音道:“都說總督大人兩袖清風,這些年來他做出了一副清貧模樣,還當真會為一個鄉下小子收取蘇家賄賂?堂尊,總督大人固然位高權重,但是在雲山府卻也不是隻手遮天,羅指揮使的眼睛可是一直盯著他,他可不敢亂來!”
胡知縣沉吟片刻,道:“凡事都說不準。這邊真要提審定了案,判定的結果還要送到府城交給刑部司,你可不知道,刑部司的藍主事可是總督大人一手提拔起來,這案子真要呈上去,隻怕刑部司不會披紅……!”說到此處,胡知縣臉色頗有些難看。
薛琅皺眉道:“堂尊的意思是說,總督大人就算不親自出麵,也會讓刑部司故意找事?”
“如果蘇家真的能打通總督衙門,刑部司必然會出麵。”胡知縣歎道:“本官還是考慮不周……!”
薛琅忙道:“堂尊,你也不必愁悶,蘇琳琅雖然家資殷富,但是未必能打通總督衙門的關係,就算真的打通,咱們這邊人證物證俱全,難道還怕他們不成?堂尊,您是吳老太爺的關係來到這裡,您莫忘記,你背後還有吳老太爺!”
“吳老太爺?”胡知縣歎道:“老太爺雖然曾是朝中大員,但是……如今卻已經告老還鄉,他雖有爵位,卻不是官身……真要是出了事情,老太爺也未必能保得住本官!”
“吳老太爺雖然不是官身,但是老太爺的兒子如今在京中可還是很有實力。”薛琅道:“堂尊,你曾經對小的說過,老太爺的兒子如今可是二皇子身邊的親信,您身後是老太爺,老太爺身後可就是二皇子……就算是總督大人,他想翻案,也要考慮考慮吧。咱們手中人證物證俱全,到時候真要鬨大,羅指揮使和吳老太爺必定會對總督大人發難……總督大人絕不會為了這樣一個鄉小子將事情鬨大!”
胡知縣微微頷首,終於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本官心裡還是不安寧。”他眼中顯出陰狠之色:“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總督大人的心思,咱們猜也猜不透……這事兒我看還是早了早好,拖下去一刻,我就一刻心裡不安寧!”
薛琅湊近道:“堂尊,您的意識是?”
胡知縣微一沉吟,湊近薛琅耳邊低語幾句,薛琅微皺眉頭,隨即點頭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堂尊好主意!”
……
……
大獄之中的飯菜實在不怎麼樣,但是範胖子等人還是規規矩矩將食物俱都擺放在楚歡麵前,讓他挑選,然後都擠在牆角,戰戰兢兢地看著楚歡,等著“楚爺”吃完,若有剩下的,再過去充饑。
世界上的每一處角落都是如此,強者為尊,而且強弱的世界,都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套對強者有利的規矩,就算是大獄也不例外。
楚歡也不客氣,他肚子也正餓著,端起飯碗正要就餐,便在此時,聽到外麵傳來聲音道:“楚歡,有人看你來了!”
楚歡一怔,心想難道是琳琅過來,放下碗筷,起身來,看過去,隻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木門柱的縫隙外。
來人上身穿青色棉襖,下身一條粗布碎花裙子,一方紫色的頭帕裹在發髻上,長相清美,板著臉,右手拎著一隻竹籃子,不是素娘又是誰?
楚歡呆了一下,他萬萬沒有想到素娘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到來,上前去,苦笑道:“素娘姐,你……你怎麼來了?”
素娘咬著嘴唇,眼圈有些發紅,也不說話,放下手中的籃子,一聲不吭地從裡麵取出兩隻瓷碗遞了進去,又取了一小壺酒,終於抬起頭,臉上顯出難過之色,開口道:“早知道這樣,你就不該……不該進城。娘盼著你有出息,可是……!”她一抹眼淚,卻是說不下去。
楚歡歎了口氣,道:“素娘姐,你彆難過,我不會有事……!”
素娘道:“你還說沒事?你以為是打了人那樣簡單嗎?舅爺都說了,你這次是鬨了人命官司……你就知道好勇鬥狠,這下子可好……!”她又是怨責又是難過,淚珠兒不爭氣地落下。
楚歡問道:“娘……知道這事兒?”
素娘搖頭道:“娘還不知道。昨天半夜舅爺過去,他老人家擔心娘受不住打擊,所以隻是單獨對我說了。娘隻以為你在這邊過得很好,舅爺是借口要收拾一下房子,所以我才跟著過來……!”說到這裡,頓了頓,才繼續道:“我能進來,還是舅爺花了銀錢……!”
“舅爺去哪裡了?”
“舅爺去找知縣老爺。”素娘輕聲道:“舅爺說你不是凶惡之徒,一定不會殺人,所以去求見知縣老爺為你做主!”
楚歡心中暗歎:“一切都是他們在背後搞鬼,找他有何用?”看素娘傷心樣子,低聲道:“素娘姐,你放心,我沒有殺人,誰也不能定了我的罪!”
素娘眨了眨眼睛,問道:“你……你當真沒殺人?”
“沒有!”楚歡十分肯定地道。
素娘抹去眼淚,道:“二郎,隻要你沒殺人,我就幫你申冤,知縣老爺不給你做主,我就去府城,府城那些大官不為你做主,我就去京城,不會讓他們冤枉你……!”她的語氣堅定異常。
楚歡聞言,心中感動,湊近過去,壓低聲音道:“素娘姐,你待會兒離開這裡,將舅爺帶回劉家村……無論如何,一定要勸他暫去劉家村,你們在家裡收拾一下……!”
素娘姐一愣,失聲道:“你要做什麼?”發覺自己聲音太大,捂著嘴,往那邊望了望,見兩名獄卒正在那邊低聲私語,隨即發出古怪的笑聲,也不知道在那邊說些什麼。
楚歡神色嚴峻,壓低聲音:“素娘姐,你什麼都不要問,按照我說的去做,帶著舅爺回劉家村,就在家裡待著,什麼地方也不要去,聽懂了沒有?”
素娘瞪大眼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見到楚歡神色十分嚴峻,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便在此時,那邊獄卒已經催促道:“好了好了,可以走了,頭兒吃完飯就過來,要是讓張頭兒看到,那就麻煩了!”
素娘提起籃子,看著楚歡,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楚歡卻已經溫和一笑,道:“去吧,不用擔心我……記住我的話!”
素娘點了點頭,她畢竟是鄉下女子,遇到這等大事,也不知如何是好,聽楚歡如此吩咐,似乎有什麼打算,迷迷糊糊答應。
她邊走邊回頭,終是加快步子,兩名獄卒瞅她過來,一人已經嘿嘿笑道:“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嫂子!”
“嫂子?”兩名獄卒互視一眼,隨即都嘿嘿笑起來,眼睛在素娘豐滿的胸脯和翹翹的渾圓豐.臀上打量著,一人已經淫褻道:“好吃不如餃子,好上不如嫂子……!”他話聲未落,素娘俏臉一沉,拎起手裡的竹籃子便照著那獄卒打過去,罵道:“不要臉的東西,當老娘好欺負嗎?老娘打死你……!”
那獄卒顯然沒有想到素娘反應如此激烈,大為吃驚,急忙後退,順手拔出刀,厲喝道:“臭娘們,好大膽子!”
楚歡在那邊聽到動靜,雙拳握起,臉上滿是寒意,直待一拳擊斷木柵欄,他是萬萬不能允許彆人欺辱素娘,也就在此時,聽到一個聲音厲喝道:“住手!”
那獄卒聽到喝聲,急忙止手,隻見到一身黑衣的趙縣丞背負雙手,突然出現在地牢之中。
趙縣丞神色冷峻,上前來,看了素娘一眼,問道:“你是楚歡家人?”
素娘點點頭。
“快走吧!”趙縣丞淡淡道:“這地方是重地所在,不得擅入!”
素娘回頭往楚歡那邊看了一眼,一咬牙,出門而去,趙縣丞冷冷看了兩名獄卒一眼,兩名獄卒低著頭,戰戰兢兢,趙縣丞這才背負雙手來到楚歡牢房前,見到楚歡正站在木柵欄後,打量幾眼,才湊近上前,低聲問道:“人……是你所殺?”
楚歡微皺眉頭,並沒有說話。
趙縣丞淡淡道:“你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這個時候,說話和不說話還有區彆?”楚歡冷冷笑道:“但是話說回來,想要輕易定我的罪,那還是要拿出充足證據了……我最厭惡彆人往我身上潑臟水!”
趙縣丞淡淡一笑,壓低聲音道:“楚歡,人如果不是你所殺,你就要撐到底……聽我的話,無論發生什麼,你先撐下去……許多事情,一旦撐下去,就會有轉機……!”
說完這句話,趙縣丞也不多言,轉身便去了。
楚歡眯起眼睛,這趙縣丞來到地牢,冷不丁對自己說出這番話,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