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行省的戰事一天比一天緊張和慘烈。
設置在如東陵的軍部,相當於半個前線部隊的大腦,許多和後方有關的軍情都彙聚到這裡,然後一個個軍令會從這裡發出,指揮一些後援部隊的穿插,以及調動後方更深層的部隊。
此時軍部每日裡發出的各種軍令,已經相當於平時的三倍。
因為許多軍情都是極其的緊急,所以軍部在一些細微之處,已經根本來不及做沙盤演示。
軍機處都統曹征看著站在自己下首的肥胖年輕人,揉了揉因為高度緊張和長時間勞累而隱隱發疼的太陽穴,皺著眉頭道:“你說這六七三四號軍令有問題?是哪裡有問題?”
肥胖年輕人恭聲回報道:“和六五九五號軍令有衝突…六五九五號軍令已經命令那支軍隊急行軍穿插往刹馬鎮方向,雖然那支軍隊此刻應該的確在那裡,但六七三四號軍令再令其急行軍穿插五天…那支軍隊是絕不可能做到,不可能在規定期限內到達軍令指示地的。那支軍隊本身的任務就是接應一支押糧軍,因為沿線有滲透的小股大莽軍隊襲擾,若那支軍隊根本無法按時到那個區域,那支押糧軍便很有危險,日程或是路線上,就必須下達新軍令做出調整。”
曹征的眉尖緩緩挑起,他冷峻的目光之中出現了一絲震驚的神色。在戰事極度緊張,根本來不及做沙盤演練的情況下,一些調動小股部隊的軍令出現錯誤是難免的事情,在軍部的統計之中,不超過百分之五的失誤,也已經說明負責軍方的指揮階層能力極強。
此次戰事牽動整個雲秦,已然從一開始南伐時的強國複仇征討之戰,變成了事關雲秦生死存亡的大戰,所以現今整個如東陵軍部,各個部門,彙聚的都是軍方精英中的精英,智囊、名將彙聚於此,難免的失誤將會被壓得更低,眼前這名肥胖年輕人也隻不過是前些時日調來,應該隻是在軍機處負責快速核閱一些普通軍令中的文字有沒有錯誤,會不會引起歧義的近乎打雜的年輕官員,在連日裡的繁忙事物之中,曹征甚至連其名字都沒有在意,想不到今日這樣一名“打雜”人員,竟能從無數軍令之中,敏銳的察覺出兩道軍令之間的聯係,從中發現失誤。
“你叫什麼名字?”曹征看著這名顯得拘束謹慎的年輕肥胖官員,沒有先行給出答複,隻是出聲問道:“這些經手你的軍令,你都能記得清楚?”
年輕肥胖官員拘謹道:“我叫蒙白…不是全部,但大多都還能記得住。”
“六六二四號的軍令大致內容是什麼?”曹征目光微動,隨口問道。
年輕肥胖官員習慣性的搓了搓白皙渾圓的手指,有些緊張,但還是馬上道:“是有關調集軍馬的命令。”
“很好,等下你讓吏司的人將你的履曆送到我這裡來。”曹征眼中閃現過一絲驚喜之色,麵上卻是依舊平靜冷峻,緩聲道:“從今天開始,你便調到我這裡,我會讓你負責一些軍令的事情。”
直接從下階打雜單位調動到軍中大佬的下麵做事,這自然是遭遇貴人,飛黃騰達的事情,但年輕肥胖官員卻也是神色如常,不見特彆欣喜,隻是依舊恭謹謹慎的模樣,躬身遵命。
……
南令行省和南陵行省交接處,一處要塞外不遠處的荒坡上,一名青年軍官身上的黑色金屬輕甲擦得鋥亮,看著清曠的荒原和遠處隱約可見的千霞山,劍眉微皺惱火道:“聖上這麼做,明麵上自然是給顧大將軍最有力的支持,但南陵後麵三省全部空了,卻無疑也是將顧大將軍架在了火上烤,根本沒有退路,隻能在南陵行省死戰了。”
“現在想這些也沒有什麼用,這一戰如果能夠打贏,至少也不會一直這麼拖著。”這名青年軍官身旁一名黑甲年輕將領轉頭看了他一眼,勸誡道:“在軍中你便不要發這樣的牢騷了,除了影響士氣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這名黑甲年輕將領身材普通,甚至略顯瘦弱,但眼神堅定,麵上彆有一番熱誠鐵血的神光,卻是林夕的另外一名好友李開雲。
青年軍官姓方,單名一個竺字,是出自雷霆學院的學生。
雖然雷霆學院在皇帝的意誌之下,和青鸞學院一直不合,但軍中前線,尤其是低階行伍之間,卻自然不論出身,根本不妨礙這些熱血青年成為好友。
“我在軍中自然不可能這麼說。”方竺的心情這些時日顯然有些煩悶,但對李開雲卻似十分服氣,沉哼了一聲之後,點了點頭,又想了片刻,認真道:“開雲,我想請調去墜星陵,若是不成的話,接近墜星陵的那幾個陵城也可以。”
李開雲轉過身體,拍了拍這名青年軍官的肩膀,搖了搖頭:“你是身怕處在這場大戰的邊緣,即便想著為國捐軀,也恐怕出不上力?如果真是這樣想的話,就根本不必離開這裡了。”
方竺愣了愣,“為什麼?”
“墜星陵當然是聞人蒼月必須要攻占的,因為墜星陵是整個南陵行省最大的要塞,前線彆的城池和軍隊的軍械和軍糧,也都是通過墜星陵中轉,一打下墜星陵,整個南境就崩潰了。但聞人蒼月又沒有數倍雲秦的軍力,又不可能真的一路硬推一個個城池過去,目前的情形下,隻要再破幾個城池和要塞,大莽軍隊就可以開始穿插,他肯定是設法進一步切斷後方補給。後方抽調來的地方軍大多都是後備軍,有些甚至訓練時間都不足,數量不少但戰力很成問題。”李開雲沉穩的解釋道:“大莽軍隊要將雲秦軍隊切成幾塊還是有可能的,這樣他必定會設法用一些軍隊的損耗,將某些區域孤立起來,甚至不惜代價攻陷一些地方,對某個地方形成合圍之勢,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內,將那個地方強攻而下。”
方竺的眉頭皺了起來,寒聲道:“那個地方,隻可能是墜星陵。”
李開雲點了點頭,看著他笑了笑,道:“我們這裡,也是很適合大莽的後繼部隊突入的地方,而且我們這後方的確也有數條南境要道。”
方竺霍然轉身,看著後方的那個要塞和更遠處的一些地方:“所以說時機一道,我們這裡恐怕也是主戰場之一?”
“至少是很關鍵的地方之一。如果前線墜星陵最終的結果是樹上結出的一顆果子的話,那我們這裡,至少也會是一根供給大樹的主要根係之一。”李開雲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了出來:“所以我們留在這裡,需要擔心的隻是有沒有命留下來,根本不需要擔心沒有仗打。”
對於一場絕大的戰役而言,有些地方是可打可不打,敵方有可能會進攻,有可能會繞開的,但有些地方,卻相當於雙方軍隊呼吸之咽喉,是必定會有血腥爭奪的,方竺也是一名優秀的將領,他先前隻是有些鑽了死胡同,現在和李開雲這樣的交談之下,他卻是有些霍然驚醒,再細想到這些時日附近一些軍隊的調動和一些傳遞下來的軍令,他便極快的想明白這片目前看似平靜的區域,恐怕很快就極有可能成為要衝之地,於是他便心中興奮和緊張交雜,有些坐不住了,拍了拍屁股站了起來,對著李開雲道:“你今日辛苦了,先繼續休憩一下,我先回營看看,那群兔崽子們乾活實在太慢了。”
……
“兔崽子們!連挖些溝,讓你們揮揮鐵鍁就這麼慢,到時候讓你們揮刀砍人,你們不更加腳軟手軟?”
“給我提起精神來,快點!你們不想想,現在彆的地方有我們的兄弟在砍人,在被人砍,你們不挖深一點,怎麼多砍幾個大莽土胡子給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
一聲聲粗話喝罵聲在後側的軍營外圍欄柵間響了起來。
聽著方竺的這些喝罵聲,和一些軍士回應般扯直了聲音的叫聲,李開雲疲憊的笑了起來。
他的心情是沉重的。
能在這種時候還肆意的笑罵,隻是能夠說明他的成熟。
在這一兩年間,他已經成為了一名有經驗的軍人,一名有著敏銳直覺的將領,尤其碧落陵之中的戰役和發生的事情,也更加讓他和其餘一些年輕人的心智變得更加的成熟。
隻是現在已經不是什麼進修,而是真正的戰爭,即便是在碧落陵那種時候,還是有大量的師長在牽扯著一些高端的戰力,還有許多師長在他們的身旁守護,而在學院之變之後,他們這些年輕人便已經成了學院的主要力量,在這樣的戰爭之中,能依靠的便唯有自己。
但讓他心情沉重的,不隻是南陵行省境內的戰事,還在於更遠一些的事情…現在學院已經開始安排他們這些年輕人進入軍方,進入朝堂之中,以學院的能力,在如此亂局之下,安排一些學生在各司成為一些官員,自然是很容易做得到的事情,但今後要查,中州城的一些權貴和皇城,自然也會發現。
以前極其單純的李開雲未必會想得明白深層次的原因,但現在,李開雲非但理解這是學院的反擊…學院會利用一些朝堂和世間其他的力量,而且李開雲還能隱約感覺得出來,一些牽涉到學院的雲秦之內的爭鬥、大變,恐怕也會很快的到來,在中州城和皇城之中的一些權貴發現學院的這些動作,並開始乾涉和對付之間,就會到來。
……
李開雲在前十餘天,已經連續執行了數個軍務,他在其中的表現,也很快像當日林夕在羊尖田巡牧軍中的表現一樣,很快讓這裡的軍人對於他一開始的不信任,到極度的信任。因為身體的確已經十分疲憊,所以他也不再多想,在坡上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放鬆的小睡片刻。
就在半夢半醒間,他隱隱聽到了一些車馬的聲音,他也並不驚慌,知道這是今日一支要沿途經過的運送軍械的雲秦隊伍,期間會在他所在的這處要塞短暫停留,放下一批增強此處要塞軍力的軍械。他先伸了個懶腰,然後揉了揉眼睛,不慌不忙的轉身朝著要塞後麵的道路望去。
那一列車隊距離要塞還很遠,車隊裡麵所有人的麵目輪廓在他的視線之中還不清晰,但目光掃過那車隊之中一人麵目的瞬間,哪怕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他的心臟就不受他控製的如怦怦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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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完成二月的第一個三更,接下來一更在晚上晚些時候...這個月是女兒的生病導致大忙,所幸今天開始徹底好轉的跡象,接下來又是過年,更新肯定沒有上個月那麼多,我自己又想好好想想才寫,所以月票恐怕有點搶不太動。不過有能力的可以支持一下訂閱,按照新的規則,訂閱我的書的已有章節,應該都足以產生月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