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在中州皇城的梧桐樹開始落葉之時,大莽七路大軍結束了先前的穩守,開始全線突擊,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凶猛進攻。
雲秦聚集在南陵行省境內的正規軍已經超過了六十萬眾,在人數上比起連連增補的大莽軍隊反而有優勢,且據守城池的一方本身占據地利,所以在數日之間,大莽軍隊的死傷就十分慘重。
但即便如此,大莽軍隊的攻勢卻不見減弱,南陵行省之內雲秦所有將領臉上的神色,卻是越來越為冷峻和凝重。
中州皇城的劇變非但將軍方已經開始醞釀的大反攻化為泡影,而且在大莽軍隊這種自傷一千,傷敵八百的情況下,南陵行省境內的所有雲秦大軍的後備補給都會成問題。
在大莽軍隊一日接著一日的凶猛進攻下,雙方死傷都是十分慘重,恐怕用不了十餘天,雙方就將傷亡過半,那時雲秦軍隊在南陵行省的布防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完整,就像一張雨布被擊穿了諸多孔洞。到時大莽軍隊就有能力進行一些穿插,戰局就會徹底從以正合的階段,過度到以奇勝的階段。
到時大莽軍隊的數量雖然比雲秦軍隊依舊少出許多,但是他們的補給沒有問題,一些箭矢以及弩車等軍械上麵,會占有優勢。而雲秦方麵的軍糧,恐怕也會有問題,要是某些軍隊因為大莽軍隊的穿插和分割,甚至原有存糧糧倉被攻占或者焚毀的情況下,雲秦其中的一些軍隊,肯定會出現餓肚子的情形,戰力必定大減。
按照雲秦軍方自己的預估和對聞人蒼月以往統帥記錄的評估,沒有特彆的支持的話,南陵行省的戰局,將會極其的危險。
最為關鍵的是,在聞人蒼月目前完全是以光明正大的大集團軍數路強攻作戰的戰法之下,雲秦軍方還尚且無力阻止戰局朝著聞人蒼月想要的那個方向發展。
……
墜星湖的南畔,聞人蒼月騎著一匹戰馬,看著波光粼粼的墜星湖,在沉思之中。
他臉上先前一直有些若隱若現的藍色已經幾乎看不出來,因為他本身是極強的聖師,即便是倪鶴年這種已近超脫出聖師概念的修行者,和他真正對敵時,真正誰會活著,誰會死去恐怕也不能光憑想象,也要真正生命相決之後才能知道,所以為了不阻止他的魂力噴湧,他身上穿著的隻是沒有完全密封的大統帥鎧,防禦力並不能說極其強橫,但此刻他身上披著的一條長長的血紅色披風,卻是火焰山符文繚繞,分外的奪目和威武。
十數名大莽將軍在他身後不遠處,畏縮和有些心寒的看著他的背影,看著這條血紅色披風。
這些大莽將領其實大多不忍見到大莽軍隊近日來的驚人死傷,但是他們對於聞人蒼月的軍令卻是根本不敢有任何的異議。
因為在先前聞人蒼月給人以龜縮之感之時,麵對一名斥責的煉獄山重要神官,聞人蒼月就是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將那名煉獄山的重要神官殺死,而煉獄山掌教隻是送來了一條這樣的披風。
這一條如血奪目的披風,便代表著煉獄山掌教對於聞人蒼月做事的滿意和支持。
所以在這前線,若是有反對之意的大莽將領,便隻有兩個下場,一是被直接殺死,二是被送回煉獄山,永世為奴。
……
在即將逝去的夏末和即將到來的秋之間,煉獄山中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炎熱少雨。
張平已經穿上了繡有煉獄山火焰符文的紅色神官服,帶著血紅的高帽,他已經脫離了繁重的體力雜役,每日裡做的事情已經是監管一些工坊,以及配合一些唯有像他這樣身穿紅色神官服的煉獄山弟子才有資格進入的工坊,進行一些對於一般匠師而言難度很大,很難保證成功率的魂兵製造。
同時一些煉獄山專門負責修行之事的老神官,也會按照煉獄山的慣例,開始傳授他一些煉獄山的修行之法和戰鬥技巧。
即便已經完全就像是一名真正的煉獄山弟子,和雲秦完全隔絕,沒有任何的聯係,但隻是根據一些工坊越來越多的趕工數量,一些相對於普通軍隊高端的軍械都開始大量製造,張平就知道聞人蒼月已經在替煉獄山醞釀一場大風暴,或者說,這場大風暴已然開始,大莽軍隊和雲秦軍隊,正在進行一場比南伐還要殘酷的大決戰。
每日裡張平都已經儘量讓自己忘記是雲秦人的這個事實,這樣他才是個合適的潛隱。
然而即便他已經能夠做到見到密密麻麻的森冷兵刃,想到這些兵刃最終會洞穿雲秦人的身體,而絲毫不再心顫,但他很多時候,卻依舊會忍不住響起常淨香,想起這名雲秦女潛隱。她讓他要徹底看清楚她身體的每一處地方,他做到了,他看得十分清楚,然後他便更加難以忘記。
許多時候他從噩夢中陡然驚醒,縈繞在她時而火熱滾燙,時而冰冷的身體交纏的感覺之中,想著她最後赴死時的目光,他就分不清楚,想到她的每一個瞬間時,他的心是變得更為冷硬,還是變得柔軟而脆弱。
煉獄山又下了一場雨。
對於苦役奴隸而言,又是一場盛宴。
聽著雨聲和隱隱傳來的奴隸的歡呼聲,看著目光有些空洞的張平,傳授張平修行之法的老煉獄山神官停了下來,搖了搖頭,輕歎道:“你是個很善良的孩子,我卻是很想知道,你為什麼當日還是會揭發常淨香?”
張平的心臟瞬間抽搐,但變得極為冷硬,他抬頭,看著這名臉龐上布滿一些藍黑色斑點,額頭上有數條如刀刻般皺紋,但眼神之中卻是帶著和藹和憐惜之意的煉獄山老神官,又垂下了頭,“我想到恐怕因為她會有很多大莽人死在雲秦手裡,還有…我想她即便是逃,也已經沒有可能從大莽逃回雲秦。”
老煉獄山神官輕歎了一聲,“最大的原因,恐怕還是後者?”
張平的頭垂得更低,卻不再出聲。
“不管身份尊卑,我們始終都隻是個人,煉獄山裡麵,像你這樣的弟子不多。”老煉獄山神官看著張平,聲音卻是驟然低了下來,低到隻有兩人之間才可以聽到,語氣卻是驟然十分嚴肅:“人都是有些私心,我也自然有些私心,你是我最喜歡的學生…所以你要認真聽好了…你的做事態度,以及先前的表現,上麵都十分滿意,且你已經通過了忠誠於煉獄山的考核,所以這季,你的名字在上麵。”
張平聽不明白什麼季,什麼名字在上麵,所以他的嘴角有些微顫,忍不住又抬起頭來。
然而不等他發出任何的聲音,老煉獄山神官卻是又已經極其嚴厲的一聲極低的低叱:“魔變...你的名字,在修行魔變的名單上。”
張平的呼吸驟然一頓,麵色微白。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和令他根本沒有想到,所以一時間,他隻是有些麻木,根本不知道是恐懼還是驚喜,或者是彆的什麼情緒。
“你不要認為修行魔變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老煉獄山神官的眼睛眯了起來,低聲肅冷道:“魔變…誰都知道是煉獄山最強的修行之法,修成了魔變的煉獄山弟子,便成使徒,今後更是能成為長老,不知曉的人,自然認為這是一種極大的榮耀,一步登天,今後便自然成為大莽最為尊貴的人。但你要明白,修煉魔變極難,且極為危險。十名有資格修行魔變的煉獄山弟子之中,能成功者,唯有十之一二,而且那些不成功的,大多都會直接死去,隻有少數才會幸運的能夠活下來。”
張平嘴唇輕顫,看著老煉獄山神官,一時依舊發不出聲音。
“我就是運氣好,活了下來的人,但這些年髓骨之中的疼痛,一般人難以體會。”看到張平似乎理解其中的利害,老煉獄山神官麵容平和了一些,緩聲道:“我們那季一共有二十六人修行魔變,最終成功隻有三人,加上我和還有一個運氣好,修煉不成卻身體抗住了,沒有死去的,其餘二十一人全部死去了。”
“老師,您的意思是?”張平深吸了一口氣,伏下身去,對著老煉獄山神官行大禮。
老煉獄山神官沉聲道:“我們煉獄山絕對不會給弟子選擇的權力…這些事情,我透露給你知道,便是屬於違反煉獄山的規矩,要是被長老知曉,我便要受嚴厲責罰。一切核查和挑選,都是在暗中進行,你們這些上了這季名單的人,在接下來數十日裡,會被安排做一些事情,你們根本不覺得有異,但是你們做這些事情的表現,將會最終決定你們會不會被挑選出來修煉魔變。這季上了名單的人,一共有五十餘名,最後應該也會挑選出來二十多個。如果你因為接下來安排的任務,表現不俗,落在這最終的二十多個人裡麵,你就必須修行魔變,否則要麼死,要麼被丟進最深處的礦洞,一直至死。我告訴了你這些事情,要不要修煉魔變,你便有了自己選擇的機會,都隻在你的決定…你要是想修煉魔變,你便可以選擇在接下來數十日,更是加倍的努力和表現,若是不想修煉魔變,你可以故意表現不佳。”
“多謝老師厚愛,給我自己選擇的機會。”張平伏在老煉獄山神官的身前,一時不起身。
老煉獄山神官看不到他的麵目,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此刻這世上,也沒有人知道張平的真正心情,和在這段時間裡,他的心中到底想到了些什麼。
唯一可知的,是他的決定。
“老師,我決定要加倍努力,擁有修煉魔變的資格。”他伏了許多,最終老煉獄山神官聽到了他這樣一句話。
老煉獄山神官尊重張平的決定,點了點頭,一聲無聲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