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副院長的眼神之中,帶著睿智,也帶著遺憾。
佝僂老人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一個諾大的學院,無論是在張院長之前,還是張院長之後,都有著很多的意見和紛爭,都有著很多的秘密。
有些秘密,夏副院長也不知道。
譬如去年大荒澤會戰之中,死了一名申屠氏煉獄山聖師,他的鎧甲被送回了青鸞學院,然後那具鎧甲上的某些符文,終於讓天工係的某些人得到了啟發,終於暗中製成了神木飛鶴這樣既有戰略意義的東西。因為之前,即便是有熱氣球這樣的東西存在,速度也不快,也不能隨意的在空中改變飛行的方位,在戰場上麵對修行者的箭矢和軍械射出的強弩沒有太大的作用。然而可以依靠魂力,負載重物的神木飛鶴,必定是可以深遠的影響軍力的東西。
……
同樣,夏副院長和哀牢後山的少數人嚴格保守的秘密,青鸞學院其餘人也並不知道。
張院長已經離開太久,且大莽和雲秦一戰爆發,死了那麼多雲秦人,那麼多雲秦百姓在戰火中流離失所,張院長也沒有出現,所以對於張院長十分了解的佝僂老人和煉獄山掌教一樣,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張院長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然而因為張院長太過強大,因為夏副院長這批人同樣不好對付,所以學院的反對勢力一直隻能屈從於夏副院長這些秉承著張院長觀念的人的意誌之下。
直到南宮陌走入了這裡,確定這個小院之中並沒有隱居的張院長的存在,並沒有張院長遺留下來的足以滅殺大聖師的未知魂兵存在。直到穀心音回來,卻是傷勢極重,一時根本無法恢複,直到林夕和胥秋白的決鬥細節傳回來…這才促成了學院的反對勢力的發動。
在這麼多年的隱忍和調動之下,即便這是一場明戰,即便夏副院長將佟韋、秦瘋子等學院戰力最高的強者全部收攏回了學院之中,但在佝僂老人看來,這一戰他們已經必勝無疑。
接下來的青鸞學院,將不再是張院長時代,而是雲秦時代。
然而現在對方卻告訴他,這個空空蕩蕩的小院裡有東西?
……
在這名佝僂老人的眉頭和臉上的皺紋深深皺起的同時,穀心音卻笑了,滿懷期待的笑了。
“明哥。”
夏副院長輕聲喊了一聲,就像是呼喚某個喝醉了酒的老友起床一樣。
就在他這聲音響起的瞬間,小院主屋的一根烏木大梁陡然裂開了。
裡麵掉落了一根晶瑩的冰柱。
晶瑩的冰柱裡麵,冰封著一隻鴨子。
然而雲秦沒有任何一種鴨子身上的花紋像是豹紋,又帶有很多孔雀尾羽一樣的綠色和紫色、黑色的圓圈。
所以這不是鴨子。
這是六十年前,那一個中年大叔在第一次走進中州城之前,在一些未知之地遊曆,探險時,便發現的生靈,因為雲秦沒有這種東西,又不知它的性彆,所以那名其實很懶的中年大叔,便隨便不分雌雄的給它冠了一個名稱,就叫“鴛鴦”。
後來祭司院有一名女祭司看出它是雄性的,又給它取了個名字,就叫“明明”。
然而因為它的資格很老,且走路起來總是一副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腔調,所以當時所有跟著張院長這個中年大叔的人,都打趣的稱呼它叫“明哥”。
所以在夏副院長出聲的瞬間,佝僂老人就已經明白了,這個小院之中裡麵有的是什麼東西。
而穀心音也是嘴巴張成了哦形,才反應過來,夏副院長說的,不是他,而是它。
所有的人,都認為張院長稱呼的那頭“麒麟”和“鴛鴦”,都必定已經在十六年前追隨著張院長離開,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張院長留給青鸞學院的,就是這“明哥”。
此刻,在玄冰冰柱裡麵,“明哥”的眼睛已經張開。
“明哥”的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威嚴。
它威嚴的目光隻是落在了佝僂老人的身上,身外的玄冰,就已經化成了無數片薄如蟬翼的冰片,到了佝僂老人的身前。
每一片冰片的表麵,卻是燃燒著一層白色的火焰,和煉獄山申屠氏的獄火一樣,真實的,具有恐怖熱力,甚至能燒化金鐵的火焰。
在這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都無法感知得清楚,看得清楚的極短時間世間裡,一片片蟬翼般的玄冰,在燃燒著。
佝僂老人的身體在這極短的時間裡,也再度萎縮了數分。
他身上所有的皺紋之中,也都發出了光,發出了白光。
這些燃燒的玄冰冰片,就懸浮在他身前的白色光幕之中。
佝僂老人腦後的白發也在空中飛舞了起來,如同在空中劃出了一條條的符文,也發出了光,白色光幕更加濃厚,時間似乎徹底凝滯。
“殺了他們。”
佝僂老人慢慢的出聲,每一個聲音都是十分的艱難、空洞,就像從天外傳來。
一柄陰險的劍光如同一抹譏諷的笑意在他出聲之前就已經飛了起來,切過了一名黑袍講師的頸部,瞬間阻斷了這名黑袍講師的所有意識。
另一道如豔麗紅袖的劍光飛起,和這道陰險的劍光在瞬間就在數尺的範圍內交擊了數十次,令人頭皮發麻的金屬撞擊聲伴隨著一聲受傷般的厲喝響起:“許生沫!你!”
臉上依舊是一副誰都欠了他五千兩銀子表情的徐生沫負手後退著,冷冷的禦使著自己那道陰險的劍光,冷冷的出聲,“佟韋不了解我,你們更不了解我…我對教學方式有意見,並不代表對學院有意見,並不代表對張院長有意見。而且…我記得不錯的話,當年你也嘲笑過我屁股中箭的事情。”
“你竟然小心眼到此種地步,這樣的事情還記恨到現在,而且你是白癡麼?當年的這樣事情你現在還提起,穀心音和這些學生原本不知道,現在不就都知道了麼?”禦使著紅袖般劍光,被迫和徐生沫在進行著最驚心動魄的飛劍之間交戰的黑袍教授此刻心中響起的全部是這樣的話,然而劍風在麵前數尺呼嘯,金鐵之氣割裂得他肌膚刺痛,一時間,他卻是根本連什麼話都叫不出來。
“啪嗒”
明哥落地。
它兩個黃豆大小的眼睛和以前一樣,威嚴的看著麵前的一切,它就像帝王一樣,昂首闊步。
“呱”,就像宣判或者訓斥一般,它看著光幕後的佝僂老人,發出了一聲聲音。
佝僂老人的身體再度縮小了一些,但是身軀卻是怪異的停止,身形就像變成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孩童的身形,他的兩顆眼球也變成了白色,發出了白光。
明哥狠狠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像帝王踱步一樣,往前走了兩步。
這是一副一般修行者根本難以想象的畫麵。
空氣之中好像出現了無數微小的粒子,就像無數的鑽石一樣,壓在了佝僂老人身前的光幕上。
佝僂老人的雙手放在了胸前,十指指尖也開始發光,不停的在身前勾勒,形成一條條的光紋,然而他兩顆白色發光的眼珠,卻似第一個承受不住這種力量的對撞,就像兩顆白色發光的寶石一樣,出現了一條條的裂紋。
然後,他身上無數發光的裂紋也越來越深,一條條光絲在往外滲透力量的同時,也被壓迫得朝著體內滲透。
這些光絲,便開始變成他身體的裂紋。
“我從不懷疑他的強大,即便是跟隨著他的一頭扁毛畜生,都可以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佝僂老人開始出聲,他的口中都開始噴出白色的光流。
“但是再強大的人,也會死去。”
“我也感應到你已經徹底衰老,張院長留給這學院的東西,也會很快消失,他留在這世間的痕跡,也終究會被抹平,消失。”
“而這世間,擁有無數的強者,你們的敵人,也不隻是我和雲秦的一些人,還有煉獄山這樣的存在。”
“所有妄圖改變這世間的人,終究會失敗。”
佝僂老人的聲音,徐徐的震蕩在這個小院之中,小院裡,激鬥著的徐生沫和另外那名黑袍教授的飛劍都開始緩慢,內裡的房間之中,邊淩涵等人的眼神由徹底的震駭開始變得有些迷茫。
“你錯了,這個世間已經有所改變,而且這個世間,永遠是一直在變化著的。”
就在這個時候,夏副院長的聲音響起,“和他說的一樣,這個世間,是一條永遠向前奔流的大河,始終都在改變著,想要令這個世界一成不變的人,才是注定的失敗者。”
夏副院長的聲音響起的瞬間,徐生沫和那名黑袍教授的飛劍恢複了正常,邊淩涵等人的目光,也恢複了正常。
佝僂老人的身體輕顫,所有散發著光芒的皺紋,徹底侵入了他的全身。
然後他的身體便像一張破碎的紙一般飛散。
紅袖般的劍光失去了鬥誌,在空中墜落,刺破了自己主人的心臟。
“我們都已經很老很老了…他還活著麼?”在血腥氣的縈繞中,夏副院長疲憊的轉頭看著威嚴的明哥,問道。
也不知道是不想回答還是不知道,明哥隻是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