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整個雲秦帝國開始炎熱起來,然而在最北端的登天山脈青鸞學院之中,卻似亙古如春,沒有太大的改變。
試煉山穀之中,羅侯淵依舊和平時一樣,站立在崖上起居的洞窟之中,看著前方天空的流雲,緩緩的做著一些動作。
在他洞窟的下方,山林之中,卻是緩緩的走出了一個和他年紀相仿,滿頭銀絲,身穿教授長袍的老人。
老人的雙手如白玉,右手也提著一柄白玉為鞘的長劍。
“好久不見。”羅侯淵垂手,沒有走下崖壁,隻是平靜的看著這名老人,淡淡的說道。
滿頭銀發,雙手如白玉的老人頷首為禮,“好久不見。”
羅侯淵說道:“想不到你還活著。”
滿頭銀發的老人歎息道:“院長不喜歡我,我留在院中也沒有意思,我遊曆天下名山大川,卻是還未老死。”
羅侯淵道:“可是你還是回來了。”
“是啊,院長十六年未在世間出現,我終究要回來看看。”滿頭銀發的老人感慨,低垂下了頭,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我隻是回來看看…看看你,等一些事情結束之後,我便會離開,我沒有多少年好活,我不想死…你和我一起死也沒有意義,所以我們不如在這裡等著看看結果。”
羅侯淵點了點頭,“昔日十七人中,你是最傲氣的一個人,現在老了,想不到脾氣卻有了這樣的改變。”
“人的脾性總是會改的,但對於世間和信仰的看法,卻是難改。”滿頭銀發的老人苦笑著坐了下來,坐在了一堆枯葉之中。
羅侯淵自嘲般的笑了笑,也坐了下來,望向青鸞學院一側的群峰中。
……
青鸞學院群峰之中,東麵有座山峰比其餘的山峰都要略低矮一些。
沒有滑索直接連到這座山峰,唯有一條崎嶇的山道。
和這座山峰相鄰的一座高峰,有大片建立在懸崖上的殿宇,而通往其餘諸峰的滑索,卻也已經被切斷。
這座高峰下方,和青鸞學院諸峰之中那座最矮山峰,隔著一大片山穀。
這片山穀之中,有大片的樹林,還有很多已經廢棄了的,被平時那些充滿好奇心的學生當成古跡來考證的,很早很早以前的青鸞學院前輩修行和居住的石屋。
二十餘名身穿黑袍的青鸞學院講師和教授,出現在了這片山穀之中,緩慢而冷靜的走向那座最矮的山峰。
平日裡,每一名青鸞學院的講師和教授,都像是登天山脈中的孤鷹,桀驁不馴而異常冷傲,所以即便不知道那座低矮山峰是學院禁地的人,看到這麼多數量的青鸞學院講師和教授聚集在一起,便都會覺得氣氛有些格外的不同。
溫暖的林中突然飄落了一片透明的雪。
這片宛如從極遠處的雪峰飄來的雪無視許多陡然爆發的磅礴力量,飄落到一名黑袍教授的肩頭,透了進去。
然後這名黑袍教授身體內的所有骨骼便都同時發出了爆裂的聲音,整個人彌漫著血腥氣,以古怪而快的姿勢,崩塌。
一名超脫於塵世的青鸞學院黑袍教授瞬間死去。
有體內迸發出的血珠,濺射到身旁一名黑袍教授的臉上,然而這名黑袍教授和其餘沉默而孤冷的教授和講師一樣,臉上的神情卻是沒有絲毫改變。
一頭隻有拇指大小的銀色蠍子,在這一瞬間從他的袖中滑落了下去,好像沉入水麵一樣,極輕易的鑽入了下方泥土之中。
同一時間,一名黑袍講師的身側傳出了樹木飛速折斷的聲音,一頭比人還要大的鬼麵蜘蛛出現在那名黑袍講師的身前,開始不停的噴吐,無數股細絲瞬間在空中分散,結成一張張的網。
同一時間,有許多看得見的兵刃和看不見的兵刃,降臨這個樹林,一些透明的、閃著各種奇異光澤的飛刃、弩箭,就像飛蛾一樣,撕扯著這些堅韌到了極點的蛛網。
一道明亮的,帶著點瘋狂氣息的劍光,從林中淩冽的飛出。
同一時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也迅速的籠罩這片已經沸騰的山林。
黑暗籠罩的山林之中響起了各種各樣古怪的聲音,在清明如藍寶石的青鸞學院天空下,顯得莫名的淒切。
許久過後,聲音還未停止。
有一名披頭散發,看上去極其疲憊,嘴角還流淌著些血絲的黑袍教授第一個從黑暗邊緣走出。
一柄飛劍從黑暗中飛出,嗤的一聲,掉落在他的身側,斜斜的釘在泥土之中,然而這名黑色長發披散的黑袍教授卻是沒有看身邊的這柄飛劍,而是抬起了頭,看著上方的天空。
碧藍如寶石的天空之中,有白雲,還有一隻鶴在飛過。
那隻鶴,卻不是有生命的鶴,而是一隻可以承載數人,身上刻滿符文,而且此刻符文在閃閃發光的木鶴。
“原來天工係的神木飛鶴,是真的已經製成了。”
披發黑袍教授疲憊的笑了起來,看著那朝著最矮山峰飛去的玄奧木鶴,發出了由心的讚歎。
……
最矮的山峰之中,有個四合小院般的院落,掩映在一片片乾淨的銀杏樹林之間。
昔日那名最強大的唐藏潛隱南宮陌,身穿著領口和袖口上都繡著銀色星辰標記的院袍,在青鸞學院中放了一把火,便是為了要進入這銀杏林中的四合小院。
現在,夏副院長、穀心音和蕭明軒,便都在這個四合小院裡麵。
還有邊淩涵、薑笑依、蒙白、李開雲和秦惜月等人,也都在這個小院裡,隻是都聚集在一間房間裡,心中震驚著,不知道今日學院正在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渾身符文閃著光的木鶴,落在了銀杏林間,一名和夏副院長同樣蒼老,眼角都已經徹底耷拉下來的佝僂老人,和徐生沫等另外三名黑袍講師和教授走入了這個小院。
佝僂老人已經十分的蒼老,然而身上的氣息,卻是如山如海,僅是緩慢的呼吸,整個小院上方的雲氣,都受之影響,不斷的波動。
他旁若無人的看著這個平凡的小院,目光落在了裡屋的邊淩涵等人身上,又落在了夏副院長身上,輕聲歎息:“老夏,難道這一批的學生,就真值得你這麼看重?”
夏副院長的目光,穿過了半個院落,平靜的落在這名佝僂老人的身上,緩聲道:“這是一個朝代,這是應運而生。一個人有什麼樣的成就,並非隻關乎於他個人的能力,還看他是處在沒有變化的年代,還是正好在風頭浪尖之時。我們青鸞學院每一代都有很多的優秀學生,就如長孫無疆那一代,尤其是長孫無疆,我也認定他能改變很多東西,然而他還是死在了碧落陵。現在這些年輕人,在你看來不算什麼,但在我看來,卻是學院和帝國將來的希望。”
“我從來不相信所謂的機緣。”
佝僂老人冷笑道:“我從來不認為,那一個人就是所謂的運,就是一個時代,我隻知道,長孫無疆還是死了。”
夏副院長搖了搖頭,道:“皇帝不明白,認為我們不為他考慮,但你應該明白,我已經派了在我們心目中最為重要的人親自護著他,我已經將‘將神’親自護著他!我已經將我們的命運和他的命運放在了一起,林夕還能活著,隻是因為有薑鈺兒,有這樣一個在你看來不值得看重的一年新生。”
“你不相信機緣,但在這樣的時代,卻正好有一個這樣的人,出現在我們青鸞學院,這便是我們青鸞學院的機緣。”夏副院長微笑了起來,緩緩的補充道:“這一批學生裡麵,有許久沒有出現過的風行者,有能夠操控天地元氣者,有心細如發者,有赤子熱誠者…這都是天意,應運而生,並不是偶然。”
“這樣的人便不應該存在這世上。”
佝僂老人的眼皮跳了跳,沉冷道:“這天下所有人可能都覺得所謂將神天賦是鏡花水月的東西,但是我和你都追隨著張院長一起守過墜星陵,所以我很清楚張院長的可怕,我也很清楚張院長的一些想法的可怕,張院長在青鸞學院這些年,已經讓皇權不像皇權…”
“所以你一定要動手。”夏副院長打斷了這名佝僂老人的話:“這麼急著動手。”
“你隱瞞的很好,但畢竟林夕還隻有國士階的修為,即便他能夠殺死胥秋白那樣的對手,還是靠妖獸,還是因為胥秋白是箭師,不懂得近戰的大國師,真正擅長近戰的大國師,他都恐怕不是對手。在這個世界裡,他還是很弱小,還是很容易死去。但若是他到了聖階,這個世上,便隻有極少數的人才可能殺死他,要想殺死他,便不知道有多困難。所以你說的不錯,而且你也料準了,我越快動手,自然越好。因為我動手的得越快,他便越弱小。”佝僂老人看著夏副院長,微諷道:“隻是你一直在擔心我們對付你,這個小院裡,什麼都沒有,你還能用什麼阻止我們?”
夏副院長看了他一眼,歎息,“南宮陌能夠隱藏那麼久,能夠到這裡,想必也是你的安排。”
佝僂老人笑了笑,也不出聲。
“不管怎麼說,這隻是學院裡的事情,為什麼要牽扯外人,為什麼要流那麼多血呢?”夏副院長看著勝券在握的他,搖了搖頭,道:“而且這個小院裡,真的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