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不可怕,人總有失算的時候,何況這是自己的兒子,兒子越有出息,做老子的當然就越開心。
可問題是,他不僅在陳近山的身份實力上看走了眼,就連他對自己、對陳家的態度,都完全想錯了。
那已經不是埋怨,不是埋著渴望的幽怨,而是恨,一種真正的恨,恨的背後,不是愛,是漠然,深入骨髓的漠然。
“近...近山...”
陳德的聲音有些喑啞,陳近山卻像是完全沒聽到一樣,他站起身來,挺直了脊背,就像是一棵勁鬆,又像是一柄即將出鞘的寶劍,如同他身後背著的一樣。
同樣的衣裝,因為氣質變了,效果也完全變了。
之前陳德的打扮雖然清雋,卻仍舊帶著寒酸。
可此時,那灰撲撲的衣服,配合上漠然的神態,已經不是蕭索的味道,而是一種滄桑的韻味,一種古韻,仿佛經過了曆史的沉澱!
“這家酒店,老板叫做張力,一個很普通的人,很普通的名字。”
“張力是白手起家的富豪,在國內排不上名號,但在本地還有些影響力。”
“他有一位妻子,沒有離過婚,還有兩個兒子,都在國外讀書。”
陳近山一邊說著,一邊睨視著周圍愣愣的陳家族人。
“這些,你們都應該能查到,隻要能查到這些,但凡有些腦子的,都知道這個人的資料有問題!”
這樣的人,背景太弱太弱,怎麼可能在京城,撐起這樣一家酒店!
當然,陳家隻是過來吃頓飯,肯定不會去深入調查人家,陳近山這麼說,也隻是為了秀一下優越感。
這種無聊的事情,他早就懶得做了,不過如果是麵對陳家的話,他不介意破一破例。
“除了表麵身份,張力還有一個隱藏身份,他是國家內務部特彆行動科的外務乾事!”
“他本身隻是一個普通人,但他隨時可以調動三位數的軍隊,或者一到兩個的超凡者聽命行事!”
“興隆大發,是張力的資產,更是國家的眼線!”
“你們厲害,一個兩個都眼高於頂,連國家的財產,也不放在眼裡,說買就買?”
陳近山一邊說著,一邊斜眼掃看眾人。
那神態,要多囂張,有多囂張,完全破壞了他之前古拙的氣質。
然而陳家這麼多人在場,愣是沒有一個人,敢接這話茬。
國家的力量,排山倒海,明顯不是區區一個家族能抗衡。
陳家再有錢,就算是最有錢的陳三城,可能買下整座京城?
和京城差不多規模的城池,中和盟國一共有十幾座之多,其下巨城、大城、數以千級,中小城市數以萬計!
如此之力,十個陳家也是說壓垮就壓垮,說滅掉就滅掉,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最多引起一些經濟方麵的動蕩,也很快就能平息!
財力,確實可以轉換成實力,它本身就是實力的一種表現形式。但它並不直接等同於實力,特彆在受限製的情況下!
當然,國家這個概念,距離陳家太過遙遠,雖然陳家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但也從沒妄想過和國家去比什麼,而國家的器量,也超乎想象,隻要不真的扯旗造反,彆說說一些不好聽的話,就算做一些不好看的事情,隻要事後予以補償,國家也儘能包容。
此時這些陳家權貴,更懼怕的還是狀態明顯不太對勁的陳近山!
國家的威脅遠在天邊,陳近山的怪異,近在眼前。
這是咫尺之禍,誰敢接口!
“嗬嗬嗬,哈哈哈!”
“果然,隻是一群蠹蟲罷了。”
陳近山笑罷,低語著。
看著自己的長子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陳德忽然有些後悔。
哪怕早就猜到,自己的兒子有可能是一個修行者,也就是所謂的超凡者,異能者,這條路還是在他的安排下,陳近山才有機會走上去。可是一次次的見麵,一次次自以為是的洞察,一次次的失望,讓他也不自覺的將陳近山當成一個不成器的普通後輩看待。這樣的後輩,怎麼可能討人喜歡。
失望,失望透頂,這就是之前的陳德,對陳近山的看法。
失望引起了不滿,不滿堆積在心中,逐漸變成了冷漠。
陳德忽然驚覺,原來最早對待親人冷漠的並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他自己!
或許從更早的時候開始,從他自以為是的給陳近山安排了一條還算不錯的路,卻讓母子骨肉分離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他們此時的分道揚鑣。
“近...近山...”
“沒想到,你真的是...”
“唉,你能這樣,我就放心了。”
哐當!
聽著一位族老又搶著將他要說的話說完,陳德忍不住眩暈了一下,袖子掃過桌麵,杯子落到了地上,摔的粉碎。
立刻有服務員上來將這些打掃乾淨,這些服務員之前的表現還算中規中矩,中規中矩的貼心。
可在剛才那種場合下,竟然還能老老實實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說多餘的話,甚至沒有東張西望,還能恪守本職,這本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但這卻被一些自以為是的人忽略了,或者當時他們所震驚的,本已不是這些細節。
“唉~”
陳德歎了口氣,什麼都沒多說。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累,真的很累。
他為家族做了多少?家族回報了他多少?
必須承認,最初他為家族做事,確實是懷有私心!如果不是借了家族的力量,他陳近山也沒有今天!
可莫非,他這些年為家族做的,隻有私心,隻因私心,就沒有半點真情實意?
但是家族卻一直在防備著他,防備著他一家獨大!
當年的那個相師,那許多的巧合,真當他後來沒有調查過?
隻是大錯已經鑄成,那麼錯的就必須是對的,隻有把錯貫徹到底,甚至坐實英明神武,陳德才能繼續在家主的位置上坐下去,才能繼續用陳家龐大的勢力,來讓他這個陳三城更加名副其實!
“近山,你就算要修行,也總要娶妻生子吧。”
“你雖然還有個弟弟,可你畢竟是家中長子,有些義務,還是要履行的。”
“我知道你們修行,有一個前提叫出家。”
“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算不算正式出家,但是,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父親的話,你能不能在那之前,給自己留個種?也算是你這一脈在陳家宗祠香火的延續。”
陳德對修行似乎了解不少,但也隻是屬於門外漢的了解。
修行要斬塵緣,但這並不是世俗所謂的拋棄妻子,所謂的出家。
最高境界的斬塵緣,是坐忘,是看淡,是如春風吹拂,不是秋風凜冽。
斬塵緣後也能有子嗣,這並不衝突,修行之障,並非斬塵緣後枯石一般的生活,而是斬塵緣本身,所以它才是障,才是難關。
隻要斬斷塵緣,那就不滯於物,何妨身帶微塵。
“不!”
麵對著陳德給出,雖然是門外漢的見解,卻誤打誤撞,確實可算他目前斬緣的另一種辦法,陳近山隻說了一個字。
他用一種淡然的目光看著滿臉頹然的陳德,一字一頓道:
“除非,你現在就將你家裡那個狐狸精休掉,然後把她送到我的住處。”
“不然,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好談。”
氣質的改變,是攤牌,也讓陳近山像是完全變了個人,從淳樸的青年,變成了一個瘋子,一個肆無忌憚的魔鬼。
“瘋了!”
周圍懾於陳近山威勢的族老,都有不少人開始議論紛紛。
陳近山的話,不管在他自己是出於什麼立場和理由那麼說,但這在世俗,就是背德,簡直是喪心病狂。
這已經不是在逼迫自己的父親讓步,而是在徹徹底底的羞辱他!
什麼樣的仇,能大到這種地步?
陳家和陳近山之間,在陳家多數人看來,就算有些不妥,也隻會滋生埋怨,而不會有恨意,更不至於怨毒!
畢竟,陳近山當年還太小太小,這些年,陳家也沒有誰故意羞辱過他,他們一直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近山!你就那麼恨你小姨?”
陳德蹙眉,沒有嗬斥,他知道那沒用,隻會激化矛盾,他一直在容忍,因為他知道,現在不論結果如何,他都輸了。一個人在輸掉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狗急跳牆。
“小姨?”
“嗬嗬,你還知道,她是我的小姨?”
陳近山笑著,心中充滿了苦澀。
如果隻是父親娶了母親的妹妹,這種事情,又算什麼。
他和父親沒有感情,和母親莫非就有了?
就算有,那也真的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那個女人,那個在他少年之時,差點毀了他稚嫩道行的女人,轉頭就投到了自己親生父親也是姐夫的懷抱中,暴露出人性貪婪的一麵。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些年,他本可以看淡這件事,修行的過程,就是看淡的過程,最終看淡一切。
就算過程中有執念,行執道,得執果,也隻能執著一心,執著一行,不能執著魔障。
但因為他知道自己早晚要破劫,所以乾脆就讓情根深種、恨意深藏,化為潛伏在心中的魔頭!
他要自己培養自己的道劫,將之化為情劫,而後揮劍斬情絲,一飛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