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唐軍營寨的帥帳裡,傳出一陣陣暢快的大笑,間或飄出烤肉的香味,隨風飄蕩在大非川瓦藍的半空。
“少將軍,真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裡啊!”薛萬均舉起一碗茶來,“薛某以茶代酒,以敬少將軍!”
“謝薛將軍,秦某愧不敢當。”秦慕白與之舉茶對飲,笑而答道。
兩軍對壘,軍中禁酒,這既是大唐軍法的規定,也是秦叔寶三令五申下達的將領,無人敢於違備。
薛萬徹比他大哥沉默許多,尤其是看到立於秦慕白身後的薛仁貴,當初那個在鄧州一掃將他擊敗的猛將,他的神色始終有些壓抑。
秦慕白看在眼裡,轉而微笑的問他:“將軍似有顧慮?”
“哦,沒有。”薛萬徹回道,“隻是……”
“如何?”
薛萬徹便說道:“隻是我在料想,如今我們雖然已經扼製住了吐蕃六萬大軍前進了道路,將他們壓在了大非川腹地,但是,我們拿什麼來驅逐和戰勝他們?時值夏日農忙旺季,我們一來糧草不是特彆豐沛,二來也不宜遷延日久,耽誤了大軍屯田啊!”
“薛將軍所言即是啊!”秦慕白點頭而笑,說道,“針對整個大非川的戰略,我們還隻執行了一半的戰術,要高興的確還為時尚早。六萬吐蕃鐵騎,這在以往絕對是一股不容輕視的龐大力量。我們若想用正兵與之力敵從而戰勝,以蘭州現在的兵力幾乎是不可能。”
“那少將軍有何妙計?”薛氏兄弟一起問。
秦慕白微然一笑:“不著急。待我明白細下查看一回吐蕃大軍的營盤,再作定奪。”
“好吧……”薛氏兄弟也是無奈,又不好追問。雖然他們是統兵上將秦慕白隻是一個翊府中郎將,但是,顯然破敵之策隻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們兄弟二人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之勇,也沒有半點信心能夠憑眼下這一萬多兵馬,滅了吐蕃六萬大軍。
第二天清晨,秦慕白和薛仁貴帶了幾名輕騎隨從,繞走到唐軍建立隘寨的旁邊山丘之上,舉目眺望數裡之外的吐蕃營盤。
大非川和青海湖一帶沒有蘭州那麼多的風沙,天青水藍天地之間一覽無餘,可見度極佳。雖是隔了數裡,仍可看到吐蕃人延綿數裡的巨大營盤,如同一頭犛牛臥躺在綠原藍水和白色雪原的交界之間。
景色倒是美極。
“仁貴,你到吐蕃大營前晃蕩過不少次,那一帶的地形如何?”秦慕白問。
“十分平坦的草場,旁邊就是青海湖。”薛仁貴答道,“吐蕃人建營,都會挑選水草豐美之地。”
秦慕白點了點頭,尋思道:紅衣大炮的射程,是個問題。兩軍之間距離仍有數裡之地,而且儘是平原與草地,顯然是一塊得天獨厚的騎兵戰場。要是盲目推進,吐蕃人一但發現有何異樣,隻肖殺出百餘騎,我這三十萬紅衣大炮的心血,可就全泡湯了。而且,不能把大炮當作主戰。頭一次亮相,它的炮聲威赫之力倒是可以充分利用。
“仁貴你說,假如現在你去吐蕃營前挑戰,他們是否還會理會?”秦慕白笑問道。
“難說。”薛仁貴也笑,說道,“連番被戲弄,吐蕃人肯定惱羞成怒了。少將軍用兵詭異疑兵百出,他們也分不清哪一路是真哪一路是假,大有可能來一個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肯放過一人。”
“有道理。”秦慕白嘴角一揚,笑得詭異,“那我隻好再嚇唬他們一回了,用大批的戰鼓,哄一哄他們,讓他們頭暈腦脹又不敢出營。”
“故技重施,能行嗎?”薛仁貴問。
“舊瓶裝新酒就行。”秦慕白嗬嗬的笑,“回營吧,我有辦法了。”
當天下午剛吃過了晚飯,秦慕白和薛仁貴一同出發,除了原有的翊府精銳越騎,秦慕白還多帶了一千多鼓手與號角手,百餘麵巨大的軍鼓和數百根衝天金角號。眾人不解其意,哪有帶這麼一堆破玩藝去挑戰的?秦慕白也不多說,整裝完畢就出發了。
幾裡地,很快就到。沿路碰到了吐蕃斥候,也沒理會他們,由得他們回營報信了。等得秦慕白等人到了吐蕃營地前時,已是太陽下山即將入夜,吐蕃大營中果然人馬整肅弓箭林立,嚴陣以待。
看他們擺出的陣勢,倒是一副緊守營盤的防禦姿態。
“嗬,有趣。六萬大軍看到我們兩千多人來,居然先擺守勢。”秦慕白笑道。
薛仁貴便道:“一連上了幾次當,他們更謹慎了。”
“該是個個都得了疑心病才是。”秦慕白嗬嗬的道,“用兵,多疑可是大忌。此時,他們若是當真派出一股勁騎出來對付咱們,咱們還真是沒什麼好辦法,隻能掉頭就跑,什麼鼓啊角的,都隻能扔了。”
“看來少將軍是把他們的心思揣得明明白白了。”薛仁貴哈哈的笑。
唐軍離吐蕃大營一裡多地,也沒上前叫陣了。吐蕃嚴陣以待了一陣,大概是下定決定對這撥唐軍不予理解了,漸漸恢複了平常的秩序,隻是營口安排了許多軍士嚴密防守。
“對方大將還挺沉得住氣,沒有慌裡慌張。”秦慕白不禁笑道,“不過,等會兒天黑了就有他們受的了。”
天黑了下來,吐蕃營中一片舉火,往來巡哨的遊騎斥候一撥接一撥,顯然防衛森嚴。秦慕白命眾軍士點起篝火,但是人不卸甲馬不下鞍,分成數隊朝兩旁挪移,原有火堆留下一兩個人照看保證它不熄滅即可。然後,眾軍分散,沿著吐蕃人的營盤朝四野裡擴散開來,均保持一兩裡地的距離,到處燃起篝火,能點多少就點多少。
吐蕃人驚詫的看到,大營四周漫山遍野全是篝火,而且還在不斷增多,難道唐軍半夜開抵來許多的軍隊,準備對吐蕃大營形成合圍?
吐蕃大將們不敢怠慢,沒一個敢睡覺,全部集中在一起全神貫注的注意唐軍的動向。數萬大軍的營盤裡,人馬熙攘熱鬨非常,比白天還緊張。
可是瞪了半晌,隻見到篝火燃起,也沒有關個唐軍從夜色之中殺過來劫營。
吐蕃人便惱了,“又是疑兵之計!不與理會!”
“萬一真是增加了這麼多唐軍怎麼辦?”
“他們沒這麼多人!而且,漢人最狡猾,要是有這麼多人,也會故意躲躲藏藏不讓咱們知道他們的真實情況。如今故意點起這麼多篝火,就證明他們沒幾個人!”
“那要不咱們殺出去,將他們殺個乾淨?”
“蠢貨,那萬一他們有埋伏呢?黑夜之中行蹤難辯,誰知道哪一路是真哪一路是假!”
……
吐蕃人七嘴八舌吵個沒完,紛紛一頭霧水。有鑒於之前遭遇的疑兵之計戲弄,他們決定,打死也不衝出去受辱了。反正,唐軍再怎麼糊弄,就是不可能憑他們區區一點人馬,把他們六萬大軍給生吃了!
於是,決定嚴守營寨不予理會。
秦慕白熬到半夜,和薛仁貴一起吃了點消夜,看到吐蕃大營中又恢複了正常,不禁笑道:“我都沒睡,你們還想睡啊?仁貴,叫他們起床尿尿了。”
“哈哈!”薛仁貴大叫,親自拿起一根大鼓鎚走到一麵一人多高的大軍鼓前,嘭嘭嘭的敲響了戰鼓。
這邊一響,剛剛分散到四野的唐軍鼓手號角手們,可就都響應了起來。
頓時,四野裡一片鼓聲號角,震得青海湖的水都激蕩起來。
吐蕃的將領們從犛皮榻上嚇得四腳朝天驚彈而起。
“劫營、唐軍劫營!”
吐蕃大營,頓時沸騰了。
瞬間,鼓聲沒了,號角聲也沒了。
秦慕白果斷下令:“撤!——大鼓和號角,送給他們,全軍輕騎回撤!”
兩三千人撒腿就跑,黑夜之中如同一片風的幽靈。
吐蕃傻了眼,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起發出咆哮——
“又敢戲弄我們!”
瘋子和老實人發火,向來是最可怕的,也不知道吐蕃人把自己歸到了哪一類。總之,他們四門洞開鐵騎狂出,決定冒著被伏擊的危險,也要報了這羞辱之仇。
撲到那些想像中的唐軍營地,卻聽發現一些冒著餘煙的火堆,和一些被青海湖的風吹得冰涼的鼓角。
“把鼓戳爛,角搬回去!”氣急敗壞之餘,吐蕃大將如此下令。他們不慣用鼓,角倒是用得著。
秦慕白回了營,倒頭便睡,像個通霄賭博回到家中輸得精光了的賭徒。薛萬均等人看到回來的全是光竿騎兵,之前帶走的一大批輜重軍械都沒了,無不驚愕。問薛仁貴,薛仁貴也十分茫然,最後少有的幽默了一回,說道:“連番戲弄吐蕃人,少將軍大概覺得有些難為情,於是將那些東西送給他們,權當是安慰了。”
到了下午,秦慕白才睡醒。剛來到帥帳,發現所有人都在等他,而且每人臉上都是一臉的疑惑。
秦慕白咧嘴一笑:“諸位同僚,大家都趕緊回去睡覺吧!”
“啊?”眾人無不驚異。
“嗬嗬!好好睡一覺,大半夜的我們又要擂鼓了。而且這一次,我們是擂一整夜。傳令眾將士,分批現在開始睡覺。晚上,可就都彆想睡了。”
眾人無不苦笑和不解,但又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隻好執行了。
半夜裡,唐軍營裡寨突然鼓聲震震,數裡開外的吐蕃人聽得清清楚楚,無不氣急敗壞跳起來罵娘,但又怕唐軍真是半夜來攻擊了。於是,全營整肅嚴陣以待。結果等了半夜,沒半個唐軍來襲,於是又硬著頭皮塞著耳朵,大半回去睡覺了。秦慕白派出一撥騎兵,又在吐蕃營外各地點火,不輕不重的再次嚇唬了他們一回,然後又撒腿就跑。
三番兩次,吐蕃人幾乎都要精神崩潰了。派兵出來追擊,這次還連鼓角都沒摸到一片了。直到追到大唐營寨前,才知道是唐軍陣中在拚命擂鼓。回報了消息,吐蕃人再不理會,一切秩序照常,輪到睡覺的,個個耳朵裡塞了棉絮隻管蒙頭大睡。
接下來連續幾晚,依舊仍是這般狀況。吐蕃的神經在連番刺激之下,似乎是麻木了。除了咒罵,仿佛沒了彆的什麼反應。
這一天晚上,唐軍中軍帳中燈火通明,眾將都到齊了。秦慕白道:“諸位同僚,破吐蕃大軍隻在今夜!請薛將軍將大軍分撥開來,看我信號,準備從吐蕃各營殺入!”
“什麼號令?”
秦慕白神秘一笑:“就是,天降神雷的滾滾隆聲停息之後,便是進兵良機!”
眾將無不茫然!
“相信我。”秦慕白嘴角輕然一揚,微笑。
“好。”薛萬均咬牙,讓諸將各領一路兵馬,共分步騎七路,旗幟鮮明以舉火以響應,到時一同殺入吐蕃營中。
入夜,唐軍營中依舊鼓聲隆隆。秦慕白率領二百神武營將士,用馬車拉著三十麵大炮出發了。這些大炮從入寨以後都裹得嚴實,和普通的輜重沒什麼區彆,一時也沒引起什麼人懷疑。直到這時大家才異常驚愕,不知道秦慕白這是要用來做什麼用。
宇文洪泰率領三千精騎從旁護送。這一路人馬最先出發,在隆隆戰鼓的夜色之中,異常從容與安全的均勻散布在了吐蕃大營的四周。三十麵大炮,黑黝黝的炮管對準了吐蕃的營地,就如同蒼蠅拍子對準了趴在玻璃上的綠頭蠅。準備用來點炮的火堆燃起,吐蕃人也沒半點反應,這都習以為常了。
秦慕白下了馬,將性烈的火雲撿了個結實,用棉絮將耳朵堵了個結實,拿起三個火把朝半天空高高扔起。
號令既出,天威降臨!
三十麵大炮連珠發射,如同雷神之鎚接連敲響,震耳欲聾的隆隆聲中,吐蕃營中盛開三十朵憤怒火蓮!
唐軍耳朵裡塞得死死的,聽不到多少慘叫聲。隻看到一陣陣滾煙衝天翻滾,如同烈龍衝破了地殼朝天躍起,吐蕃營中人馬但凡觸之者,不無粉身碎骨!營帳之物燃起熊熊烈火。沒多久,那裡儼然已是一片火海獄!
“天哪,這是神的懲罰啊!”
沒有看到一個敵人的吐蕃人,隻能發出這類驚恐萬狀的慘叫!
炮轟依舊沒有停止。炮兵們熟悉的轉換著角度,對準不同的位置輪番開炮。一道道“天雷”像是長了眼睛的詛咒,準確無誤的落在了吐蕃人的營地之中。
遠處,唐軍也震驚了!
他們隻看到,一片火光與黑煙的吐蕃營中,人馬亂作了一團,根本已經不像是軍隊,而像是地震或是海嘯的災害現場。
這仗,似乎已經不用打了。吐蕃人打開後方營寨,已經在瘋狂的逃躥。
不是撤退,而是逃躥!
麵對天威,麵對神的懲罰,任何肉體凡胎也無能為力,哪怕他是高原上號稱無雙第一的勇士。
秦慕白發令,停止炮擊。
片刻之後,七路唐軍步騎殺入吐蕃營中,進行後期收剿工作。此時,吐蕃六萬大軍幾乎逃了大半,剩下一些逃跑不及的,多半不是嚇傻就是在炮轟中受傷或震暈了的人,已經毫無戰鬥力可言。
其實,死在炮轟中的吐蕃人並不多,頂多相當於一場小型戰鬥的傷亡,滿打滿算不過兩三千人。但是,嚇破膽的卻是全部!
天亮的時候,秦慕白站在大炮的炮架上,看著大非川營地裡已經遍插唐旗,嘴角一挑,搖了搖頭。
“幾麵土炮,也能成為這個時代的大殺器。被天降神威嚇破膽了的吐蕃人,還會來到這一片被神詛咒了的大非川之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