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艘神魚飛船在寬闊的漢江江麵上鼓躁而行,在趙衝的令旗指揮之下不停的進行著各種軍勢演練,或變幻陣型形成攻勢,或雁行圍攏合成包圍,折騰得十分熱鬨。方圓數十裡內都能聽聞戰艦之上的隆隆鼓角之聲,引得無數百姓沿江站立圍觀。
“將軍,那邊即是西河槽了。”趙衝指著前方一窪水澤道。
秦慕白登到了艦頂的指揮台上憑高而望,隻見這一方水澤迷迷蒙蒙儘是煙水之汽,蘆葦叢生頗多沼澤與小土丘,其中雜樹怪石林立,河道卻是窄小得緊,入口處僅僅是與這神魚飛船平寬,內裡更是叉港枝道叢生,極窄的地方隻能容得小型的平底防沙船撐篙過入。
趙衝下了旗語,十艘神魚飛船橫擺在西河槽前一字排開,如同一道江岸橫亙於這一方水澤之前。
看到這裡,秦慕白忍不住冷笑了:“趙衝,我很想知道你這神魚飛船,如何剿殺水鬼,要不你給我演練一下?”
趙衝顯然是聽出了秦慕白話中的懷疑與不滿,認真的抱拳施了一禮,道:“將軍稍安勿躁,待末將馬上進行實戰演練。”
“還等什麼,開始吧!”
“是!”
趙衝揮動旗幟,帥船上擂起一通急促的鼓點。隻聽聲聲呐喊突然從船舷下方響起,秦慕白伸出頭朝下方一看,隻見碩大的神魚飛船的腹腔之中,突然拉開了板匣,從裡麵衝出一條條一人多寬、兩三丈長的尖頭梭子船。每條船上有負刀執弓的軍士十餘人,另有幾人專門負責劃漿撐篙與掌舵。
有主將來觀戰,眾軍士們也是卯足了勁,奮力向前。每條梭子船的穿行速度都極快,很快就紛紛殺進了港巷之中。隨即聽到一陣喊殺之聲,船上的弓箭手朝蘆葦叢中飛快的射箭。
秦慕白定晴一看,原來有些蘆葦叢中早已豎起了青布包幔的草垛子人偶,眾軍士們的箭法倒也還湊合,許多人偶上已是背滿了箭。
緊接著,軍士們又從梭子船的船艙中搬出一張張大弩,三兩軍士合力拉開,對準水中一頓猛射,然後奮力拖拉,居然也從水中拉起了許多泥沙布袋做成了人偶。
“準備得很充分嘛,演練得有點意思。”秦慕白隨意的輕笑了幾聲,用手輕輕拍打著指揮台的木欄,臉上故意泛現出許多的不屑神色。
趙衝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氣鼓鼓的道:“將軍似乎對彪下的水軍將士們,多有不滿?”
“不滿倒是談不上。我隻是覺得,這些兵不太像兵,但倒是些梨園子弟。上陣殺敵不行,登台獻藝還算湊合。”秦慕白冷笑道。
“什麼?!”趙衝頓時就有些惱了,又不敢衝秦慕白發火,隻得咬著牙忍氣吞聲,喉節不停的上下滑動,眼睛裡已有怒火在升騰了。
其他的將校們聽聞秦慕白此語,也紛自有些慍惱,暗在心中把秦慕白罵了個痛快。
眼見其他人都對秦慕白不滿且有了怒氣,杜成元急忙站了出來說道:“諸位,諸位勿躁!我想,秦將軍的意思大概是,左營的水軍還有繼續操練的必要,還有提升的餘地!——秦將軍,請怒卑職直言,趙衝率領左營多年,一直都在辛苦的操練。雖然水鬼一時尚未清剿乾淨,那該也隻是時間的問題。趙衝與左營的水軍將士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秦將軍就不要太過苛責了。”
秦慕白聽完,也沒急於說話,而是背剪著手一步一步踩著樓梯,蹬蹬的走了下來,直接走到杜成元麵前,麵帶威嚴目露厲光逼視著他:“杜成元,我有讓你說話了嗎?”
“呃,這……卑職多言,請將軍恕罪!”杜成元急忙後退了兩步拱手賠禮,心中卻在冷笑:你也就這麼點氣度!我替眾家兄弟們說話挨你訓斥,倒也挨得值得。一來二去的,大家對我更加尊崇,對你卻是越加反感。
秦慕白何嘗不明白他的心思,他這是以退為進旨在收買人心罷了。現在不必與他斤斤計較,秦慕白威嚴的對眾人說道:“眾將官都聽好了!我們是軍人,軍人的天職是保家衛國、護民安邦。大唐對我們軍隊的要求,是功勞,而不是苦勞!有功勞,那才是合格的軍人;沒立下功勞一頓忙活,那就是作樣子瞎折騰,還白費錢糧,與貪墨公物魚肉百姓無異!”
眾人臉色一變,紛紛低下頭,杜成元忍捺不住回擊道:“秦將軍,你這話有些太過頭了吧?襄州的水鬼鬨了幾十年沒見歇停,敢情以往在襄州的官吏將校與軍士們,都是在吃白食了?”
“杜成元,我知道你們不服氣。”秦慕白並沒有急著生氣發怒,而是冷笑道,“我也沒有說,你們都是在屍位素餐不務正業。隻是這左營水軍花架子太多,實戰能力實在太過差勁,本將真是有些看不過眼了。你們放眼看看,這十艘神魚飛船,得耗費多少軍費錢糧、人力物力?若是將這些錢糧用到實處,彆說是區區的西河漕水鬼,就是一個割據的城池也能拿下了。”
趙衝快步從指揮台上跑下來,抱了一拳,氣衝衝的道:“將軍何以認為彪下的水軍戰鬥力不濟?”
“好,本將讓事實來告訴你們!”秦慕白眉梢一揚星眸一閃,大喝道:“龐飛何在!”
“末將在!”龐飛大步迎上,重重抱拳道。
“令,百騎眾將士,卸甲!”
“是!”龐飛二話不說應諾下來,與其他三十名百騎將士瞬間將身上漂亮的明光甲脫了下來,個個坦露了上身脫掉了鞋襪,昂然挺立在早春的寒風之中,個個形容彪悍精神抖擻。
“現在你們就是西河槽的水鬼,下水,去與白浪水軍較量吧!”秦慕白沉聲下令。
“是!”
整齊的大聲應諾之後,三十一人齊刷刷的從兩三丈高的神魚飛船上一躍而下,“撲通通”的直落水中。
眾人大驚失色,紛紛跑到船舷邊去看。
這麼高的距離,就算是水性熟稔之人也不敢輕易往下跳,落水之時的撞擊力,就足以將許多人震暈了。龐飛等三十一人如同魚鷹般落水之中不見了蹤影,隻見幾個水花翻閃,眾人已在數丈開外冒頭,忽而又潛入了水中,不見半點痕跡。
趙衝頓時驚愕的呆大了眼睛,滿副不可思議的神色。杜成元等人也是同樣的表情,極為震驚。
在他們的心目中,北方能有幾個會水的?可眼前的這些人,分明個個都如同浪裡蛟龍,水性極佳!不僅如此,他們執行命令的時候果決、勇敢與神速、整齊,也著實讓在場的人大開了一回眼界。
精兵就是精兵啊!
“趙衝,現在令你的白浪水軍,與我麾下的百騎戰鬥一回試試。”秦慕白擺了一下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刀劍無眼,容易傷人。你不必害怕傷了百騎!白浪水軍有什麼看家的本事都使出來,傷一個,我賞你一貫錢!”
趙衝到嘴邊的話被生生的堵了回去,狠咽了一口唾沫,他沉聲道:“那末將就無禮得罪了!”
說罷,他衝到了指揮台上,大肆搖起旗幟打出了旗語——“全軍戰鬥,奮力擊殺!”
十幾條梭子船上的水軍們看到旗語,還紛紛有些驚愕,不知道該與誰去戰鬥,大家麵麵相覷,不知所以然,好多人迷迷糊糊的操起弓箭對著布偶一頓猛射,直把趙衝急得在指揮台上直跺腳,痛聲罵娘。
瞬間,港巷裡突然翻起好大的白浪,同時發出慘叫之聲。有好幾艘梭子船側翻過去,船上的軍士無一例外的齊齊落水。旁邊頓時翻出幾個赤條條的人影,摁住那些落水的軍士在水裡一頓猛淹猛灌,弄得慘叫聲四起,撲騰得水花四濺!
“殺啊!殺啊!反抗啊!射箭、掄刀子!”趙衝急得直剁腳,在指揮台上大吼大罵。
好些個軍士總算是回了神,開始對著水裡一頓亂箭發射,鉤矛靶子與硬弩長槍,一齊招呼了下來,可就是沒見半點血星沫子冒出。稍一愣神,又是幾條梭子船傾覆了,船翻人落水,慘叫四起水花翻滾。
趙衝的臉有些發白了,喃喃道:“他娘的,比水鬼還厲害啊……半片衣角也摸不到!”
秦慕白背剪著手站在船舷邊凝視前方,嘴角掛著一絲漠然的冷笑。他身邊的杜成元等人,則是鴉雀無聲再沒半句多話敢講,好些人慚愧的低下了頭,還有些人額角冷汗直流,目瞪口呆。
港巷之中的梭子船已經翻落得差不多了,好些個百騎軍士痛扁了落水的白浪水軍之後,悻悻無味的翻上了倒扣在水麵的梭子船,用竹篙子撐著船緩緩朝神魚飛船劃來。那些落水的水軍在水裡不停的撲騰慘叫,大聲喊著饒命、求救。百騎們不理不睬,傲然的劃著梭子船回來了。
七八條梭子船被劃了回來,眾人不約而同的數了一數,三十一名百騎將士,一個不少,赤條條的身上,沒有一個掛了半絲彩的。
反觀港巷之中,餘下的幾條梭子船在打撈援救落水的水軍,隻聽到一片水嘩嘩的撲騰聲,眾軍士都不好意思哀號了。
指揮台上,趙衝像一隻鬥敗的公雞,禿然的低下了頭,手中的指揮旗,也不經意的落到了地上。
“百騎……不愧是龍虎之師也!”杜成元深吸了一口涼氣,勉強擠出一絲乾笑來,對秦慕白拱手道:“秦將軍,卑職服氣了!”
其他眾將校也一並拱手言道:“卑職也服氣了,百騎果然威武!”
趙衝拖著千斤重的步子慢吞吞的走下指揮台,走到秦慕白麵前,無顏以對的側著臉,拱手訕訕的道:“末將……真是服了!”
秦慕白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說道:“從即日起,左營水軍的兵符交由果毅都尉龐飛,並由他負責操練。諸位,我想你們應該沒有異議了吧?”
“我等無異議!”眾人隻得異口同聲答道。
秦慕白側目看了趙衝一眼,又道:“左營校尉趙衝,你繼續統領白浪水軍,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問龐飛。”
“末將聽令……”趙衝抱拳應了諾,心中稍稍籲了一口氣:還好,沒罷了我的職……也罷,老子服了!百騎,的確是厲害!輸給他們,不丟人哪!
龐飛等人從船腹腔中登了舟,一起來到秦慕白麵前,拱手拜了拜,整齊站於一旁束手而立,一聲不吭。
“著衣,披甲!”秦慕白沉聲令道。
“是!”龐飛等人整齊的大聲應諾,飛快的撿起堆放整齊的衣甲穿戴起來,瞬間披掛完畢,又整齊的戍立在了一旁。
杜成元與趙衝等人半聲不敢再吭,著實被眼前這一批訓練有素、身手超群又唯軍令是從的精兵悍將們,震驚不已。
“拿來!”秦慕白將手伸到趙衝麵前,趙衝愣了一愣,急忙將令旗將到他手上。
秦慕白麵帶微笑的掂了掂手裡的令旗,信步走到指揮台上,左揮右斥打出旗語。旗艦之上響起錚角之聲,眾水手一起拉帆轉舵——全軍返航了!
趙衝兩眼發直看著指揮台上的秦慕白,猛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旗語他也懂……那我還能乾什麼啊?我不成了吃閒飯的了?”
杜成元的臉上則是一陣紅一陣白,隱約還有點悔意與後怕,心道:“不知道,他是不是就給我記上仇了……慘!這回,居然來了這麼大一個刺頭!”
……
不久以後,艦隊重回八鬼渡,秦慕白對眾人道:“龐飛,你與趙衝率水軍回營,該料理的軍務先去處理了。本將且回城中,還有些事情待辦。諸位,今日就此彆過,改日我再回軍屯。”
“是——”眾人一起應諾。杜成元等人雖是腹誹‘你這折衝都尉怎麼把軍屯當旅館,愛來不來似的’,卻無人敢說半句多言了。
秦慕白喚了三五個百騎軍士做隨從,依舊乘坐平底防沙小船回了江岸,騎上馬,跳上了江堤。
這時,眾人才哈哈的大笑出聲來。
“將軍,今日你真是太威風了!杜成元和趙衝那些土鱉子,愣是半個屁也不敢再放了!”
“誰叫他們小看將軍、小看我們百騎呢!”
“最為可恨是那個杜成元,儼然沒把將軍和我等放在眼裡!方才下了水我可是下了幾記狠手,怕是有好幾個水軍吃了不小的悶虧。”
“如此也好,以後無人再敢輕視將軍、也無人再敢惹咱們了!”
……
秦慕白任由這些兄弟們暢所欲言渲泄著激動與興奮,心中卻道:看來當初的決定真是英明,帶一隊百騎前來赴職,再有必要不過了。說起來,還得感謝我的小惡魔玲兒啊……分彆數日,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