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跟薛若穀說清楚,叫他這麼大怨氣去嶽陽,合適嗎?”趙庭兒腆著肚子,她這時候站在山間還能看到薛若穀帶著隨從負氣下山的情形,多少有些不忍的問道。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你們還是缺少鬥爭經驗呢,我就得讓薛若穀帶著這滿肚子的怨氣去嶽陽懟天懟地啊!太妃是殿下的生母,鄭榆是鄭氏家主,鄭暢乃是大儒,我大伯也居官威重,沈漾骨頭是硬,但在他們麵前氣勢就弱了三分,也更不要想資曆更淺的鄭暉、高承源有底氣站起來。大家眼下不能撕破臉大打出手,還要繼續擠在同一個屋簷下,你們說說看,殿下身邊此時最需要什麼樣的人?”
薑獲想起這幾次旁聽議事的情形,心想一直叫沈漾站在最前麵強硬的抵擋太妃、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的咄咄逼人之勢,也確實是叫沈漾疲憊不堪、招擋不住。
在韓謙暫時不能出山的情況下,大概也就薛若穀這樣的人物能替沈漾分擔一下壓力。
而薛若穀、李唐、秦問等人有著出任州長史、縣令的資曆與聲望,在殿下身邊任事,也理所當然能獲任一些關鍵官位,不至於叫殿下這邊顯得人丁孤單。
“有韓大人替殿下籌謀,薑獲也就放心了,就不在這裡耽擱了。”薑獲行過禮,便帶著扈衛也下山追趕薛若穀而去。
薑獲也看不透更大範圍的局勢變化,隻要韓謙不袖手旁觀,他總算是能稍稍安心回去,也算是達成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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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若穀、薑獲先後下山,田城、高紹、馮繚等人卻不會急著下山,這一刻繼續守立在韓謙的身後。
不管韓謙是否如何替殿下籌謀大計,他們更關心的還是今日敘州正式自成一係了。
薛若穀、李唐、秦問等人離開敘州,隨薑獲前往嶽陽任職,敘州更沒有能掣肘韓謙的人物。
他們也更關心韓謙對敘州軍政下一步有何調整,以應對當下支離破碎、天翻地覆的亂局;當世信息傳遞不便,他們都懷疑金陵那邊此時都可能已經發生大戰了。
“沈漾先生薦我接任敘州刺史,到底是擔憂我心裡戾氣太盛、謀算太深,想著先遂了我的意,不過這樣也好,即便我不能還這這天下朗朗乾坤,也能庇這一方水土不染血腥,”韓謙站在山林間,眺望雲天良久,才轉回身來,說道,“馮繚,你往後便任州主簿,此時替我寫薦書,除了你之外,另舉薦洗尋樵接替薛若穀任州長史兼臨江縣令,薦趙啟任臨江縣丞;薦季希堯任黔陽縣令……”
自前朝以來,上自三公九寺五監,下到州縣,主簿作為掌管文書的佐吏,重要性及地位已經大幅削弱,但在地方割據勢力中,書信文函所涉及到的機密程度,比州縣公函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主簿一職非親吏不能擔任,重要性甚比錄事參軍,有些勢力隻設錄事參軍,而不設主簿。
馮繚乃是先帝欽定的叛逆之後,為先帝貶為庶民,還是從低級職官州主簿任事,比較不那麼顯眼。
韓謙事實上世領敘州,卻暫時還沒有開府的資格,許多私人事務就必須與州衙事務進行合並,相比較分掌民政事務的長史,馮繚這個州主簿作為公私事務銜接點,地位是足夠重要的。
洗尋樵受儒家文化影響極深,除了本人頗具才乾,又是土籍大姓殘剩勢力的代表人物,他接替薛若穀擔任長史,安穩人心之餘,也能繼續推進田畝改製、土客合籍等事。
趙啟自幼便有神童之謂,其父追隨越王董昌兵敗之後被貶為官奴婢,滿腹文章沒有用武之地,隻能暗練勇力以護家人。
趙啟作為賜奴歸到韓謙麾下,從雁蕩磯莊院時期起,這兩三年間主要替韓謙統領一部分莊丁、打理雜務。
隻是他作為官奴婢出身,作為韓家部曲,聲望略有不足。
韓謙再任性妄為,也無法徹底無視被世人所普遍認可的規則,遂使洗尋樵繼續兼領臨江縣令,而趙啟擔任看上去沒有那麼重要的縣丞一職,實際與季希堯一起分彆負責臨江、黔陽這兩個敘州最為重要的縣的事務。
“此時正值春耕,又要花大力氣整修農田水利道路,州營暫時不宜大動——今天都二月底了,長鄉侯王邕那邊也應該派人來敘州了吧?”韓謙看著西北方向的群山,輕聲說道。
他為了便於劫持清陽郡主逃回楚國,除了留郭榮、周處在蜀都城應付,家兵部曲、水營將卒以及從嶽陽|水營所用的一些人分成十數路作為誘餌迷惑蜀軍。
韓謙與楊欽、奚荏、趙無忌、馮翊、孔熙榮他們是成功劫持清陽郡主返回敘州,但還有近六百人,要麼繼續在蜀地潛伏下來,要麼就跟郭榮、周處一樣被蜀軍扣押下來。
而這些人隨韓謙前往蜀地迎親,大多數皆是基層精銳。
韓謙留在敘州,除了觀望王嬋兒這些人在嶽陽跳上竄下,同時也等著長鄉侯王邕新的反應。
“梁楚皆大亂,蜀主王建必不會錯失良機,關鍵要看他是北上奪關中,還是東出奪荊州了,主公以為長鄉侯王邕能發揮多大的作用?”馮繚改口喚韓謙為主公,絲毫沒有障礙,這也是韓謙回到敘州之後,第一次開口議論形勢,他自然不會放過這麼難得的機會,將韓謙心裡更多的看法套出來,以便他們接下來行事能更明確方向。
“你們覺得呢?”韓謙轉回身,看向田城、高紹、馮繚三人,反過問將這個問題拋給他們。
“看主公的意思,都沒有擔心蜀主王建會有謀荊襄的意思,這個問題,我們要怎麼回答?”田城苦笑道。
韓謙近一個月來都不談國事,但他們卻不敢放鬆,私下就當前的梁楚兩國形勢討論過好多次,心裡其實還是擔心蜀軍有可能會出兵奪荊襄。
至少對當前的蜀軍來說,出兵奪關中與奪荊襄各有利弊。
相對而言,荊襄土地肥沃,人口稠密,而蜀軍奪走硤州(宜陵)經營已逾十年,目前孤懸巫山以東、成渝平原之外,以硤州為基礎奪荊襄,蜀軍將在狹仄的成渝平原之外,獲得一大塊富庶之地。
他們也不會覺得清陽郡主能在蜀軍戰略性選擇這個問題上,發揮多關鍵的作用。
不過,看韓謙的態度,他們又能清楚的看到韓謙一點都不擔心蜀軍會對荊襄出兵。
“蜀主王建要是正值壯年、誌在天下,當前的情形下,他會出兵奪關中,還是出兵奪荊襄,還真不好判斷,”韓謙不賣關子,說道,“而如今梁楚兩國之主,皆死於逆奪,蜀主王建會不會出兵奪關中都會變得極其猶豫,極可能因為猶豫而錯失出兵的機會,更不要說來謀荊襄了!”
韓謙在蜀都為長鄉侯王邕謀劃經略巴南之事,就是利用蜀主王建對嫡長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忌,當時安寧宮謀亂以及朱裕囚父奪位這兩事都還沒有發生。
雖然兩件事將梁楚兩國攪得支離破碎,攪得大亂,對蜀國而言看似是趁勢擴張的天賜良機,但無疑也會進一步加劇蜀主王建對嫡長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忌,擔憂這樣的慘劇會在蜀宮重演。
蜀主王建也已經老了,當年誌奪天下的雄心不在,他眼下最想做的,大概是防範這樣的慘劇在他身上重演。
在這種心態下,蜀主王建會繼續削弱世子清江侯的權勢,而用次子長鄉侯王邕製衡之。
蜀主王建這些年來,將嫡係大將都安排在北線防範西羌及關中方向的敵軍,而使清江侯一係的將臣負責南線對川南僚人的征戰。
蜀主王建當初這麼決定,也是有培養接班人的意圖在內。
蜀主王建要出兵奪荊襄,倘若不敢用其子清江侯及清江侯一係的大將,但長鄉侯王邕暫時無論是治軍的能力還是聲望,都不足以承擔出兵攻奪荊襄的重任,那他的選擇就隻能棄荊襄而取關中了。
這種情勢下,特彆是清陽郡主已經進入嶽陽,承認其女與潭王楊元溥的婚事,以長鄉侯王邕為核心,與龍雀軍形成更緊密的聯盟關係,從而暫時解決掉蜀國東南線的威脅,同時也為其出兵奪關中奠定基礎。
“主公原來是早已經斷定長鄉侯王邕會奉蜀主王建之命,派人來敘州,而不是說先與長鄉侯私約,再去說服蜀主王建啊?”馮繚感慨說道,才悟得剛才是理會錯韓謙話裡的意思了。
“無論內外,都要不以這個稱呼我,以免惹人嫌,”韓謙看了山外悠悠白雲一眼,說道,“長鄉侯王邕得勢,其內因目前隻有我們知曉,太妃及鄭榆、鄭暢等人應該對蜀主王建與其子清江侯王弘翼及長鄉侯王邕之間的關係還缺乏清晰的認識。因此,清陽郡主與殿下的婚事不會拖太久,這也將是除金陵、潤州附近的戰事之外,會直接影響到嶽陽城內力量對比、幾方態勢強弱的另三大外因之一,你們做好手裡的事情,靜待其變吧。”
“除蜀主王建、梁國內亂外,還會有什麼大的外因,會直接對嶽陽造成影響?”馮繚好奇的問道。
韓謙朝東南麵看了一眼,待要說什麼,這時候何柳鋒帶著兩名部曲興衝衝的往山上跑來,走到近前稟道:“長鄉侯遣使剛到龍牙城,要見大人。”
“大人真是神機妙算,說曹操曹操便到,大人要不要猜一猜長鄉侯派誰過來了?”馮繚說道。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王邕人手再緊缺,也有百餘嫡係親信能用,但他要是真重視這邊,或許會派曹乾過來吧!”韓謙說道。
“還真是渝州司法參軍曹乾他借道思州,親自過來了!”何柳鋒震驚說道。
韓謙微微一笑。
長鄉侯王邕派人過來,要解釋之前派兵搜捕他的“誤會”,又要商議繼續聯合思州對婺僚人用兵之事,又要促成清陽郡主與楊元溥的婚事,這些事對長鄉侯王邕都極為迫切。
而限於當世傳信速度的低效,長鄉侯必然要派出足夠分量的人物過來,雙方才能在很多事情上儘快取得共識。
目前長鄉侯王邕在渝州,不多的幾名嫡係,也就曹乾能脫開身。
這並沒有什麼難以推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