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監院橫七豎八的躺滿近百人,有相當多的人並沒有立即死去,隻是躺在那裡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哀嚎,鮮血還在不斷的從創口汩汩淌出,還有人在血漿地裡打滾、抽搐。
平素自以為頗有膽氣的薛若穀,這一刻也是臉色煞白,沒想到刺史大人帶進敘州的幾十名家兵有如殺神般,殺性竟然如此恐怖,進入監院幾乎就隻用了一盞茶多些的工夫,就殺了一個來回、殺得監院內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這時候除了監院狹窄的院子是橫七豎八的躺滿近百人外,其他人都被趕入監房驚惶的看著院內的一切,而趙闊、楊欽、田城則率重甲悍卒也非常果斷的退回到獄廳前的空地前休整,範錫程則率人重新將二重門緊緊關閉起來。
薛若穀他們甚至能看到有一灘血從二重門貼近地麵的縫隙裡滲透出來。
韓道勳心裡微微一歎,他知道獄廳前三十甲卒,多為韓謙訓練出來的家兵子弟或者是從龍雀軍兵戶裡挑選出來的悍卒,他們的行事風格,已經深深打下韓謙的性格烙印,他都不明白韓謙什麼時候或者什麼因素致使他行事會如此的狠決果斷。
雖然看屍橫遍地令人不忍,但韓道勳也知道第一時間將鼓噪彈壓下去的重要性,也知道他們必須趁州營那邊輕舉妄動、局勢進一步失控之前,將州獄這邊的局麵徹底控製住。
數名牢頭、州獄書吏都被控製起來進行審查,但即便沒有人指揮,韓道勳命令獄卒走入獄牆,進入監院,將死屍搬出來,將受傷囚徒抬到獄廳進行簡單救治,並命令一部分人盯住監房,嚴禁監房裡的囚徒私語串連,也沒有人再敢表示不滿;退回監房的囚徒也相當的安靜。
騷動始終沒有擴散到州獄之外。
也許嘯營之事以往也曾偶有發生,對囚徒用刑更是常有之事,又或許受高牆的阻隔,監院內短暫的廝殺聲以及之後斷斷續續的哀嚎,並沒有對外圍的街巷坊院形成乾擾。
州兵駐紮的兩處營地,也保持平靜。
這時候四角獄亭重新換上左司斥候,盯住內外的動靜,之前分散於外圍的斥候、密間,也就以四角獄亭為核心進行聚集,形成四個戰鬥小組以備萬一。
韓道勳這時才走入南門獄亭,與薛若穀、李唐、秦問等官員走進獄廳。
他們將州獄跟外界隔絕開來,將可疑人物控製起來,局麵看上去是控製住了,但這是暫時的,血腥屠殺的震懾也隻能管用一時,畢竟他們並沒有在黔陽城進行長期震懾的武備基礎,接下來要處理的局麵依舊複雜。
韓謙沒有隨他父親直接進獄廳,這一次組織甲卒殺入監院鎮壓鼓噪囚徒,他們這邊也有死傷,而這兩名死者皆是馮宣的手下。
韓謙冷冷的盯著馮宣,問道:“我說過的話,你此時心裡還有多少疑問?”
馮宣臉有些僵硬,被韓謙淩厲的眼神盯了好一會兒,終究是低下頭來。
不要說外部那麼多疑點了,鼓噪的囚徒,就有不少人手持自製的木矛,也有一些從獄牆扒落下來的石塊,顯然是內部已經做好暴動的準備,隻是沒有想到新任刺史的反應會如此的迅速而果斷,不僅以最快速度控製獄廳、獄亭等要點,還第一時間派甲卒進監院進行血腥鎮壓,令鼓噪未能成勢。
看到獄中披發赤足的山越族人鼓噪最凶,馮宣與他四名手下終究不肯下狠手,致使一人被木矛捅喉、一人麵門被石塊砸成稀巴爛;馮宣也是靠田城率甲卒殺進來救護,才脫離險境。
見馮宣終是無言以對,韓謙將林宗靖喊過來,讓他領一組人馬,即刻與馮宣等人先回芙蓉園。
州獄這邊暫時控製住局麵,芙蓉園那邊則成為他們的一個短柄,要加強一下防備。
另外,馮宣及手下兩人身份還沒有暴露,要是能不暴露,日後的用處會更大,而一旦暴露,馮宣就有可能會被敘州的山越族人所排斥,反而不便他安插釘子;而馮宣此時感受到切膚之痛,再有反複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雖說獄廳院內四壁插了很多鬆脂火把,但馮宣在敘州並非多矚目的人物,他與四名手下穿著鎧甲跟趙闊、高紹他們一起行動,這時候又悄無聲息的隨林宗靖等人先離開,自然也沒有誰看出異常。
安排林宗靖、馮宣他們離開,韓謙再進獄廳,見他父親已經與薛若穀等人,將近三日關入州獄的三十六名囚犯單列出來,由範錫程帶著人進監院逐一核對。
必須將那些沒有被當場鎮壓、此時還跟其他囚徒躲在監房之中的可疑人物挖出來,防止這邊稍放鬆警惕,他們繼續鼓動囚徒暴動。
韓謙走到他父親身後,提醒道:
“是不是現在該將張笑川、劉斌交給法曹參軍、錄事參軍審問啊?”
韓道勳抬頭看了韓謙一眼,默不作聲的又轉頭看向薛若穀等人。
敘州沒有監察禦史入駐,監察地方官吏之責就落在錄事參軍的身上,目前張笑川、劉斌皆有通寇之嫌,照例自然是交給錄事參軍與法曹參軍聯手審問。
不過,敘州錄事參軍、法曹參軍,皆是四姓中人,法曹參軍更是馮昌裕之子馮瑾,在獄卒書吏中的可疑人物還沒有完全甄彆出來之前,又怎麼可能在此時將張笑川、劉斌兩人交出去。
薛若穀等人心想刺史大人的公子,莫非是個傻子?
隻是抬頭看韓謙眼裡殺機畢露,薛若穀等人陡然明白過來,刺史大人的公子實際是建議啥破規矩都不要管,此時即刻將張笑川、劉斌二人吊起來進行嚴刑逼供,將州獄書吏、獄卒裡的可疑人物逼問出來,才能保證他們初步控製住州獄的局勢。
要不然關押八百多、番蠻逾半囚徒的州獄,始終是眾人屁股底下的活火山,隨時會再被有心人引爆開。
刺史公子有這個意思,卻陰陽怪氣的不直接挑明,擺明了是要他們主動站出來跟新任刺史建議如此行事!
看到薛若穀等官吏竟然沉默起來,韓謙陰沉的跟父親說道:“一路車船勞頓,真是困頓不堪啊,父親,咱們還是回芙蓉園繼續喝酒聽小曲吧,也索性讓敘州的天捅得更破一些,反倒更好收拾。孩兒這次帶了百名精銳隨行,就算再有數百暴徒殺出州獄,我們也能將芙蓉園守得跟鐵桶一樣,難不成還怕四姓真有膽敢率兵殺進黔陽城?”
一乾官員麵麵相覷,心想刺史公子這算是什麼混帳話。
“我出去收兵了,”韓謙作勢就要出去,“順便再將張笑川、劉斌二人給放了,他們僅僅是行跡可疑,但到底是沒有與囚徒勾結的實證,我們真是不能罔顧大楚律令繼續扣押他們啊。”
“獄卒內賊沒有除儘,不能輕易放走張笑川、劉斌二人。”薛若穀不管韓謙所說之言的真假,但心裡明白要不是新任刺史及時控製住局勢,芙蓉園有百餘精銳固守,抵擋數百劫牢暴徒的衝擊應該沒有問題,但他們這些人在城裡的妻小老少,想逃過一劫就困難了。
四姓將他們視為螻蟻,這次多半也有意將他們以及居住城裡的數千客戶或客籍鏟除掉,他們還能繼續縮首畏懼下去嗎?
“依薛大人所見,應該如何?”韓道勳盯住薛若穀問道。
“我與李唐、秦問去審問他們,爭取在天明之前,將州獄內賊都鏟除一儘。”薛若穀說道,說罷看向李唐、秦問二人。
這兩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知情形如此,還想著騎牆觀望的話,怕是日後將死無葬身之地,皆站起來朝韓道勳致禮道:“應先將州獄內賊除儘!”
“好,你們負責問話就好。”韓道勳示意兩名家兵隨薛若穀他們去臨時關押張笑川、劉斌的營房。
韓道勳不想破壞大楚的法度,但韓謙的建議沒有錯,眼前的緊迫情形需要他從權。
薛若穀、李唐、秦問三人皆是文吏,真正用刑撬開張笑川、劉斌的口,還得專業人士去做。
韓道勳早年在楚州擔任推官,身邊最早的幾名家兵對刑訊之事自然是行家裡手,將數十具死屍分彆搬入關押張笑川、劉斌的營房,然後直接上拶指刑具,張笑川、劉斌兩人十指都沒有夾裂,就扛不住交待出來,兩相核對,又從獄卒及書吏裡揪出四名內賊出來,皆是四姓子弟。
這時候範錫程也比照三十六名可疑新囚名單,從監房裡揪出八人出來,此外還有九人在第一次鎮壓中受創但還沒有死。
隻是現在最大的問題,要怎麼處置這些人?
“亂事已平,其他大人都可以暫時回府歇息了,但預料劫牢暴徒還有同夥隱藏城中,諸位大人回府後最好不要隨便走動。”韓謙非常體貼的跟他父親建議道。
韓道勳也不想留下那些到此刻還觀望猶豫的官員,不管他們樂不樂意,畏不畏懼外麵還有賊寇未清除,當下是陰沉著臉示意他們先離開,單留下薛若穀、李唐、秦問三人商議接下來的事情。
“張笑川等人,要如何處置?”無關人等都已經離開,薛若穀見獄廳之內,除了新任刺史、刺史公子,像範錫程等人都是新任刺史帶過來的嫡係,也就敞亮開直接問道。
“還能怎麼辦,”韓謙嗤然一笑,說道,“除非逼四姓公然造反,要不然最好就是將這些人都關進內監院,讓囚徒再暴動一次,我好派人進去進行第二次鎮壓!”
韓謙說得輕巧,薛若穀等人則是心驚肉跳,暗感刺史公子的殺心好重啊,這可活生生的二十一條人命啊,難道真要製造囚徒二次暴動的假象,派人進內監院將這些可疑人等都血腥“鎮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