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即將而起的戰事,就是毛文龍最好的機會了。
“要是我是毛文龍,”禿頭來勁了,指指前方,層山重巒疊嶂,隱隱有山間小道盤旋其中,也有穀地和村落廢墟,這裡原本就是人煙相當稠密的地方,寬甸在幾十年前達到最高峰時有六七萬人住在六堡和沿河附近,村落很多,關鍵的是在寬甸堡還有對朝鮮和女真的小型馬市,雖然不能和撫順關的相比,也給地方上帶來相當的繁榮。
在群山之中一樣有道路,這就是曾經的文明的象征。
禿頭指指那些廢棄的道路,說道:“當年薩爾滸的南路軍就是沿寬甸直撲赫圖阿拉,一路上有不少難走的地方,當初大軍都是解決了問題,這路其實比薩爾滸的時候好走多了。老子要是毛帥,就沿著舊日故道直接撲過去,要堅決,迅速,人手不要多,不要大造聲勢,五千精銳就夠使了,後頭多帶些輔兵、運糧食補給……東虜也窮,赫圖阿拉一帶都隻是些婦孺為主了,沒多少糧食。打下赫圖阿拉和界藩等處,進撫順關,威逼沈陽,這事做成了,老奴不退兵也不成。要是這功立下來,怕是真的封侯可期。”
毛文龍現在已經是左都督掛將軍印的總兵官,是大明武夫中的最高一等的官職,再往上就隻能封爵,或是把勳、銜和世職都加上去,如果能征服赫圖阿拉,打下撫順關,甚至收複沈陽,朝廷定然會有封爵之賞,不賞的話,無以安撫九邊將士之心。
所以,這一仗和記不會打,東江是肯定要打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禿頭指著遠方的山巒,在陽光下山穀上方的一隊騎兵的剪影特彆顯眼。
商團軍在這邊隻有山地步兵,少量的騎兵用來當架梁和傳信的塘馬,騎兵在這邊並不實用,商團軍向來講究實際的功用。
東江鎮倒是有一批騎兵,戰馬都是從天津和登州那邊海運過來,數量也不是很多,隻是將領身邊的內丁還是習慣用騎兵,所以加起來騎兵數字遠遠超過十二團擁有的騎兵數量。
在陽光下,剪影一般的騎兵身上熠熠生輝,雖然多半是穿的泡釘綿甲,在這一刻,一支精兵的形象躍然而起。
“我們去看看。”趙立德對禿頭道:“怕是東江的先導部隊。”
“我就說毛文龍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東江也有不少細作,估計也是收到風了。”
近來前方形勢緊張,十二團雖然沒有趁勢而動的意思,加強戒備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不僅禿頭等人在前方,溫忠發也是在距離不遠的前進基地裡呆著,稍有異動就可以做出必要反應。
張瀚熟知曆史大勢,溫忠發他們又不知道,就知道大戰在即,毛文龍會率東江鎮主動出擊,打贏了很好,打輸了的話建虜可能趁勢而動,將防線推過來,那到時候麻煩可是不小。
親兵牽來馬,兩人騎馬往那邊的山穀跑,一路上隻有小道,地勢起伏不定……這邊的地形就是這樣,一個山接一個山,寬甸六堡就是建築在大山和穀地之中,移民們不僅建成了六個周長數裡的軍堡,還在這裡建成了城鎮和村落,安居樂業了幾十年。
一條條小道都是當年的寬甸六堡居民所修,時間還不太久,十二團的輜兵們也經常修補,禿頭和趙立德兩人策馬飛馳在山間的小道上,由於地勢歪斜起伏不定,看起來馬身象是偏著在跑一樣。
沿途有一個溫泉,山泉水帶著熱氣和硫磺味道隨風飄散著,兩人都沒有心思多看,策馬從旁邊跑過去了。
大約一個多鐘頭之後,不需要用望遠鏡也很難清楚的看清東江鎮的人馬了。
有一千人左右,全部是騎兵,沿著斜坡到山穀頂端排開來,主要還是散布在林地和穀道兩側,可能是趕路累了,所有騎兵都分散著休息,戰馬十幾匹扣在一起,用一支鐵矛插在地上當栓馬樁,也有不少馬拴在林地裡。
馬兒都在用馬蹄撥開積雪,馬嘴啃食著地上的枯草,騎兵們也懶得管,有一些在懶洋洋的走動著,用小布袋裡的豆料喂馬。
看到禿頭一行不到十人,這些騎兵根本不在意,有一些人好奇瞟上兩眼,多半的人還在做自己的事情。
東江兵有九成都穿著綿甲,這很了不起,是相當精銳的兵馬才有這樣的配給。
也有少量不穿甲的,隻有笠帽和襖服,也有披甲的也沒有鐵盔,隻有皮盔或是暖帽在頭頂的。還有些皮甲和鐵甲,數量並不多。
將旗是參將旗,這很容易辨認,將旗上是一個毛字,這就有些難辦了。
儘管禿頭對東江毛姓的參將都如數家珍,可是一下子也很難斷定。
趙立德卻很篤定的道:“這不用多想,是毛有俊。”
“為何斷定是他?”
“東江副將陳繼盛掌總,毛有俊駐鐵山,距離最近,先頭派出來的人馬不用毛有俊,還能是誰?”
“這倒也是。”
說話間眾人騎馬到東江鎮兵中間,這一下大半的東江騎兵都向禿頭等人看過來。
他們也知道這是和記的商團兵,雙方向來有爭鬥,有針鋒相對的時候,最叫東江鎮兵感覺難堪的是和記大船炮轟皮島的時候。
提起這事兒,人人都臉上無光。
東江鎮兵以遼東逃民為主,不少人都對和記有了些敵視的心思,但他們的同鄉又有不少人被和記的大船接走了,到了一個南邊的大島上,已經去了好幾萬人,送回來的信息都是日子好過的很,和記對大夥照顧的無微不至,名聲極好。
這使得東江鎮兵的心理很矛盾,既討厭和記冒犯了毛帥和東江,也欣喜遼東人在和記的地盤過的挺好。
東江鎮兵看向禿頭和趙立德等人,眼光都是相當的複雜。
山穀頂端的人也看到了禿頭一行,似乎有短暫的猶豫,接著就是一隊人策馬衝了下來。
為首的果然就是毛有俊,還是那副桀驁不馴的表情和一張碩大的臭臉。
“王指揮。”
“毛參將。”
禿頭和毛有俊都在馬上彼此見了禮,冷淡的根本不象是見過幾百次麵的老熟人。
趙立德笑吟吟的控馬在一旁,和記的軍情人員在東江將領的眼裡和錦衣衛感覺差不多,形象不好,毛有俊不會理他,而且理趙立德這樣身份的人也犯忌諱。
上回毛有俊為了請黃玉安治病,一下子放了幾十個匠人,雖說不是大事,也是犯了毛文龍的忌諱,被抽了二十鞭子,大損威嚴。
“毛參將為何至此?”禿頭瞪眼質問道:“這裡是我和記商團軍十二團的防區。”
“放屁。”毛有俊不客氣的道:“天底下的地盤都是我大明天子所有,我東江鎮乃大明皇帝立自冊立的軍鎮,收複失土是本鎮將士的職責……這裡隻是給你們休整駐軍,你們不敢打,老子來打,你再敢廢話,信不信老子派人剿了你的十二團。”
禿頭冷笑道:“不敢打?你們敢打也就是過去投個毒,娘們似的,去年我十二團前後斬首過百級,咱們自己沒上報給你們東江了,現在反成了罪過了。”
毛有俊不耐煩的一揮鞭,說道:“老子就是先導,看看對麵的動靜和沿途道路,大軍可能隨後就到,毛帥親自掌總,你有話和毛帥說,我倒不信,這一次我東江出動十萬大軍,你商團兵能做什麼!”
這一下就獲得了相當有用的信息,禿頭和趙立德立刻互相打著眼色,彼此一臉了然的神情。
毛有俊氣了個半死,知道鬥起心眼來自己萬不是眼前這兩人的對手。
不過要說是動手打起來,似乎禿頭也不是善茬。
在東江和商團軍關係還算好的時期,毛有俊可是看過禿頭帶人訓練。
幾百人的山地重甲步兵裝備的比東江的將領還好,全部是身強力壯的壯漢,披著幾十斤的重甲和拿著盾牌兵器長槍鐵矛在山地和林子之間穿俊自如,健步如飛。
他們在山林中彼此配合,用盾牌和馬刀加上鐵矛進行戰術演練,隊列之間的配合相當的嫻熟老練,他們的動作輕盈而有力,根本不象是身上披了幾十斤重甲的人。
更叫毛有俊忌憚的還是那些小夥子們的陣戰之法,幾百人如同一人一般,號令一下,齊涮涮的做出完全一致的動作,或是彼此配合的天衣無縫,刀牌手和長槍手之間幾乎不用語言,下意識的就能做出完全正確的反應和動作。
這就很叫人畏懼了。
現在十二團擁有了更多的戰士和更強的力量,他們的火炮很強,戰兵更多,體係更完備了,指揮官也相當的優秀和出色……是的,哪怕是桀驁不馴傲氣如毛有俊這樣的將領,也不得不承認溫忠發和禿頭等人是相當優秀的軍官。
雙方打交道的時候並不多,但種種細節都能證明這一點。
和記的人也都相當的出色,不管是管理皮島倉儲區的文官和吏員,或是從海上過來的那些和記的人都有一樣的風格。
簡單,快捷,高效,這仿佛是和記人共有的標簽。
和記的人不喜歡浪費時間,他們做事和說話都相當的直接。
看起來象是一群莽撞的人,但他們做事考慮的事情多半滴水不漏,甚至在遼民上船遠航的時候,和記的某些官員能考慮到船上的飯食要符合遼東人的口味,力爭細節上的完美……並且他們確實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