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人和馬的深入,白茫茫的農田和荒地上都出現了一片片的黑色,這時一個白甲壯達叫起來,眾多旗丁暴諾答應,開始往官莊內部撲過去。
白甲壯達下令之後,冷冷看了李明禮等人一眼。
李明禮渾身冰冷,感覺象是被毒蛇盯住了一樣,對這些白甲所有人均是十分敬畏,他們在牛錄內地位相當的超然,均是三十來歲年紀,戰技和經驗到達巔峰的職業軍人,他們不象普通披甲和旗丁一樣還要負擔起種地或放牧等諸多雜務,他們每日的任務就是打磨戰技,又不象葛布什賢一樣需要時刻跟著旗主貴族當護衛,在戰場上,白甲也不需要第一時間出戰,真正使用白甲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甚至在很多時候,白甲隻是充當監軍的角色,隻有在上次的草原之戰上,由於商團騎兵給了嶽托等人太大的壓力,不得不把白甲提前投入使用,導致白甲大量死傷,雖然算是打贏了,努兒哈赤還是大發雷霆,震怒之下嶽托和薩哈廉等人均受重責,而損失的白甲損失要很久才能補上來。
“這是要殺無穀之人?”
“這真是老汗之諭?”
“不是說要恩養我們漢人?”
李明禮強按住自己的情緒,幾個同樣被抬旗的漢軍卻是忍不住叫出聲來。
適才白甲壯達的命令就是令旗丁進莊,將所有年前檢定的無穀之人帶到莊頭,全部殺掉,本莊的無穀莊丁有一百餘人,幾乎是要把莊裡一多半的人手給殺掉了。
這樣的命令,當然導致漢軍出身的旗丁大嘩。
“動手!”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白甲們立刻策馬揮刀,砍殺那些說話的漢軍旗丁。
白甲們弓馬嫻熟武藝高強,原本就很凶狠的盯著這些漢軍餘丁,接到命令毫不猶豫就斬殺過來,漢軍們原本就隻是義憤之下說了幾句話,沒想到女真人早就提防,說動手便動手,刀光閃爍之後,說話的漢軍餘丁都被斬殺,慘叫聲裡倒在血泊之中。
“再敢鼓噪的就把你們全斬了。”牛錄額真塔拜環顧漢軍,目光凶狠,李明禮在內的漢軍餘丁沒有人敢懷疑他的決心。
白甲壯達冷冷的道:“留你們性命是叫你們替老汗和諸申效力,若有不服鼓噪的定然打仗也不出力,這般奴才留你們何用?自然是全殺了。”
漢軍旗丁俱是低了頭,各人都不敢再出聲,眼前幾具躺在血泊中的屍首就說明了一切。
李明禮也是低著頭,他自己一直感覺性命應該無礙,但在剛才分明看到有兩個沒出聲的漢軍餘丁也被隨手砍殺,這說明他們的抬旗毫無意義,女真人根本不可能拿漢軍當自己人,哪怕自己拚命奉迎巴結這些人,如果剛剛自己站在旁邊,塔拜等人也絕不會救自己性命,一開始叫李明禮站在女真旗丁一邊就算是照顧了。
眾人都站在村頭道路上等著,餘丁們也撒進莊裡去了,整個村莊都傳來人的哭叫與狗的吠叫聲響,不一會兒蒙古人兜過來,在田野和灌木裡兜著了往村外逃的漢民包衣,他們也不將人捉來,直接策馬拉動騎弓,開始射殺那些想逃走的漢民。
李明禮渾身都在顫抖,他不停的掃視著雪野裡奔逃的人們,生怕看到大丫和丈母娘的身影,他的視力極佳,有著天生的弓手的好視力,在掃視的過程中一直沒有發現,這叫他稍稍放下心來。
蒙古人大約也很久沒有做這樣的事了,他們爆發出相當的興奮感和相當的投入,不停的發出叫和大笑聲……左右翼蒙古都是多半很早就來投奔的各部中遊蕩的流浪者,也有馬賊和明朝那邊的韃官,到女真勢盛之後,漸漸有整個部落的北虜來投,除了對各部的高層善加安置之外,多半的投附漠南蒙古都編入左右兩翼,和外藩蒙古區分開來。
現在左右翼蒙古已經超過兩千丁,直逼三千,到皇太極掌權之前就編成了蒙古四旗,後來皇太極收攏了更多的蒙古勢力,在漢軍旗之前就編成了蒙古八旗。
在笑聲中蒙古騎兵不停的拉動弓弦,騎弓將箭矢不斷的送入那些毫無防護又在幾十步內的逃跑漢民的要害,不停的有人中箭仆地,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然後被故意踩踏上來的戰馬活活踩死。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有三四十人被射殺和踩死在田野裡,這時帶隊的蒙古軍官又發出軍令,南北對列的蒙古騎兵散成長長的隊伍,開始呈扇形狀態往前搜索那些低矮的灌木和村口處的草垛,一旦發覺有人躲藏便是在馬上用鐵矛刺死。
塔布囊也在騎隊之中,他在草原上被代善等人發現收用,後來沒有被收入在旗下,而是編在了蒙古左右翼之中,這一次又隨本牛錄移防至此,他已經成為本牛錄的兩名章京之一,他的經曆相當具有傳奇色彩,女真高層中的幾個大貝勒都接見過他,特彆是皇太極召見過他兩次,詳細詢問和裕升的商團軍與土默特部的交戰結果,可以說努兒哈赤決心限製與和記的貿易,塔布囊提供的一手情報具有近乎決定性的作用……他的話直接引起女真高層的警惕,哪怕是與和記一直保持著相當友好關係的皇太極也是不敢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塔布囊成為牛錄章京也是上層的酬功的意思,加上他本身就是土默特甲兵中的精銳,一身武藝相當出色,甚至有人評價不在女真白甲之下。
這一陣子頗有白甲來找塔布囊比試弓馬騎射功夫,雙方有勝有負,女真白甲都對塔布囊讚譽有加,塔布囊心中甚感得意。
然而以勇士的尊貴身份來做眼下的事情,這叫塔布囊感覺麵上無光。
他不僅不似部下那麼投入和高興,相反不曾發一矢一箭。
在最後搜索之後,塔布囊看到那些女真餘丁把官莊裡的漢人一家一戶的搜捕出來,有一些放了,有一些則繼續押在隊伍之中。
蒙古人的差事都做完了,眾人把弓箭和長矛立在胸前,興致勃勃的觀察著眼前的情形。
漢民包衣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跟著餘丁們出來,有幾戶人家好象是有壯年男子,開始時這些男子也一樣聽從吩咐,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開始急吵,然後就廝打起來,餘丁們彼此配合,在呼喝聲中,將這些敢於反抗的漢民斬殺當場。
“殺的好。”
“多殺幾個尼堪!”
四周左右翼的老人都用蒙語或是女真話大叫起來,還有人歡呼起來。
塔布囊心中竟是有隱隱的不適感……可能是在土默特部時與漢人已經和平共處太久,雙方已經很少有互相廝殺的時候,這樣的肆無忌憚的屠殺叫塔布囊有些難以接受。
帶隊的一個蒙古軍官看看塔布囊,下令道:“塔布囊你帶人協助女真餘丁,將莊上的尼堪趕到村口。”
塔布囊道:“遵令。”
軍官笑了笑,說道:“我看你不喜歡眼下這差事?”
塔布囊知道自己近來風頭太勁,暗中得罪的人怕是不少,當下低頭道:“沒有,奴才怎麼不喜差事。”
“你是我們蒙古人的好漢子嘛。”軍官麵上親熱的道:“還是喜歡廝殺,眼下這事實在沒意思的很。這樣吧,過幾日我派你留駐此地,這裡經常有東江兵過來偷襲,聽說還有一夥精銳明軍,甲胄精良兵器無比銳利,打仗也厲害,這邊防禦吃緊的很,我們左右翼蒙古也奉命出人馬在此駐守,就由你來統帶吧。”
塔布囊盯著這軍官看了幾眼,對方態度不變,他生硬的點頭道:“知道了,奴才遵令。”
……
一百多蒙古人騎馬,一百多餘丁步行在莊裡搜索,很快便攆出了二百六十多男女老幼。
雪地被踏的很是泥濘,人們低低的啜泣著,很多人目光迷茫,不知道眼下的這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麼。
鑲藍旗的這些餘丁們嘻笑著,少年們用色眯眯的眼光看著那些漢人少女或青年婦人,眼中露出貪婪和惋惜夾雜的光芒。
待所有漢人被押到村口時,牛錄額真塔拜策馬上前,高聲道:“二十四日,齊瑪納,蘇納哈來報:塔拜阿哥,巴布泰阿哥獲男丁二百人,戶人六百口。大汗聞報諭曰:我等常恩養漢人而漢人置辦刀棍不止。著總兵官以下,備禦以上,各往其屯。去後,分彆屯中漢人。常言道,豹子好認,人心難測。恐爾等信奸巧之言,當以中正之心察辨之。凡以彼方奸細所遣之言,煽惑本地鄉民者,皆屬非我保舉之官,或原為明官,今已革職之書生,大臣等人。此等之人,皆令行甄彆正法。”
人群立刻一陣騷動,幾個有生員身份或是在衙門裡做過事的小吏都是麵無人色。
李明禮看到替自己寫春聯的黃老先生也在其中,這是一個有舉人身份的正經的老爺,曾經在經曆司做經曆,也是六品官職,後來不願為女真人效力棄官家居,結果先是家產被搶,後來又被攆出遼陽城,一路趕到這邊來當莊丁,現在又要因一道汗諭被殺,在彆人驚慌失措的時候,黃舉人倒並不怎麼慌亂,隻是仰麵向天,臉上明顯流下淚水來。
塔拜並未叫人動手,又大聲道:“各人聽好了,再講汗諭:我取遼東之後,並未殺爾等,亦未動房舍耕地,未侵家什事物,皆恩養之。如此恩養,竟成不是。古河之人,殺我所遣之人而叛。馬前寨之人,殺我使者而叛。鎮江之人,執我委任之佟遊擊送明而叛。長山島之人,執我所遣之人送廣寧。雙山之人,暗通敵兵,殺我之人。岫岩之人叛逃,為費書生首告之。複州之人反叛,帶領明船而來。平頂山隘口之人,殺我四十人而叛。不思我養育之恩,仍向明朝。故,殺此有罪地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