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戰兵外,營區還招募了一個連隊的輜兵,考慮到到台灣後不會立刻有大的戰事,戰兵也要做輜兵的事,輜兵人數並不多,僅夠現在營區使用就夠了。
現在大半的輜兵和水手們混在一起,搬運著早就堆積在一起的各種隨軍物資,這些物資多半是隨第一艘船運過來的,被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一起,現在被搬運上船。
大船已經收了主帆,隻留下側帆用來順應風力,船隻在湧動的波濤下不停的晃動著,還好風浪並未大到影響裝船的地步。
到了午時,雖然小雨未停,和裕升這邊的動靜還是吸引了不少東江鎮的將士來看,黃玉安趕到炊兵隊的駐地,拿出自己的缸子打薑湯喝,大棚下有不少士兵在排隊喝湯,人們臉上露出愜意的笑容,看著東江鎮的人在一旁觀看,這些遼民出身的士兵們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
到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一會兒裝船完畢就是人員上船,而自己就真要拋棄遼東故土,前往南邊數千裡外的海島上了。
人們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有些人神色激動,更多的人還是一臉淡然,經過建虜入侵,生死間逃亡千裡,又在皮島苦苦捱活,所謂故土難離這樣的話也算不得什麼了,逃亡的遼民,不僅有在皮島等沿岸各島上的,也有很多人在朝鮮地界避難,數萬人乘登萊來船到山東登萊避難,要真是故土難離,他們也不會走上逃亡之路了。
“黃先生,我這裡避雨好,先生來這裡。”
“先生好。”
“見過先生,我家小弟前日感染風寒,多謝先生開方子熬藥。”
這些新軍將士都認得黃玉安,見他過來,各人紛紛向黃玉安行軍禮致意,他們行軍禮時還有些不自然,動作生疏,神態有些扭捏,不管怎樣,這些人還是習慣打躬,或是如遼鎮軍人那樣打千行禮,要麼就是下跪,在被嚴厲斥責多次之後,這些新軍將士才習慣了用軍禮向人致意問好。
黃玉安向人一一點頭還禮,身為軍醫,他在禮節上就不那麼講究了,從一個研習雜學被人瞧不起的秀才,轉身成為一名軍醫,黃玉安原本心裡還有些彆扭,如果不是被債務所逼,他是肯定不會走上這條路的,不過現在黃玉安的心思早就變了,賺銀子很多不提,軍營裡呆著也舒服,除了難免辛勞,各種條件都很不錯,從來沒有餐風露宿過,吃的比在家裡還好,加上眼前受到的尊敬愛戴,心理上的滿足也很要緊。
盧大帶著自己的一隊人小跑過來,地上有些泥漿,各人的衣袍下擺都有些臟濕,到了長棚下,各人取了腰間懸掛的鐵壺,開始排隊打薑湯。
盧大原本也是炊兵,後來是炊兵隊官,然後通過戰兵訓練考核成了戰兵軍士,再又成了戰兵旗隊級軍士長,現在更是直接統帶一個連隊的新兵,這一切都是在被北虜圍攻的過程中自然發生,在輜兵中補充戰兵,甚至是軍士和軍官,這也是和裕升既定的章程。
“見過黃先生。”
盧大也要自己打湯,好在可以排在排頭,用鐵壺裝了湯之後,手拿在鐵柄上端著鐵壺,盧大一邊吹著熱氣,一邊過來向黃玉安行禮問好。
“你今天走不走?”都是從大同過來,一路千裡長途,又在這遼東海島上朝夕共處,以前不熟也成了熟人,黃玉安看著盧大,也是一臉關切。
盧大咧嘴一笑,說道:“走,我是第一大隊的,我們大隊今天多半都走。”
黃玉安撇嘴道:“第四團,一二三大隊,每大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連隊,每連一二三中隊,每中隊一二三小隊,還真是省事啊。”
盧大哈哈一笑,說道:“好教先生知道,咱們就算學了幾個月的字,仍然是覺得這樣的名字省心省力,好記,往上寫軍報時也省了不少筆墨。不象先生此前是秀才相公,不怕用筆。”
“這倒也是。”黃玉安點點頭,思忖道:“這樣說我就是隨你們一大隊一起走了。”
盧大喜道:“黃先生醫術高明,我等要仰仗先生了。”
黃玉安臉微微一紅,他擅長的是小兒科,最近天寒,新兵家屬中有不少幼、童和小兒生病,他治好了好幾個,名聲一下子傳揚開來,其實在外科和骨科他還沒入門,在內科上也就是剛入門而已。
正不知道怎麼說時,黃玉安看到老段在遠處招手,他趕緊道:“盧大你們在此,我還有事要做。”
“是,先生。”盧大語氣滿是崇敬的答應著。
等部下們喝完薑湯,用清水洗淨鐵壺,盧大在雨中立正,大聲道:“一會本連在隊頭,所有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不要叫東江鎮的人看笑話。上船不能亂,你們的家人不會同船,但肯定一起走,各人都放心。心裡要牢記軍紀,違犯軍紀的定定重罰不饒!”
……
毛永詩和毛永傑還是站在圍觀的人群中,他們披著鬥篷,再加一層油衣,鐵盔上還是不停的落下雨滴,打的他們的臉龐冰冷,下巴的胡須也被水濡濕了,感覺十分難受。
毛有俊已經奉命回鐵山了,沒有在這裡和他們一起觀看。
各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越看和裕升的訓練營就越感覺東西很多,看似簡單的一切都有著其中的道理。
毛永詩最想不明白的就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原本一團散沙,來自遼東各地的這些遼民就被和裕升攏在了一起,大半的人都能令行禁止,看起來就有了兵樣子,而且和東江鎮的將士有著明顯的區彆。
“大帥也來了?”
毛永詩身後傳來驚呼,他趕緊轉身,果然看到披著油衣的毛文龍在人群的簇擁下走上前來。
人過中年的毛文龍滿臉風霜之色,身形仍然挺拔如初,他威權甚重,一路行來,各人紛紛跪下行禮。
毛文龍見毛永詩等人也要跪下,擺手道:“各人不必多禮了,我來隨便看看,不必叫人家看出來,還要多事。”
“是,大帥。”
毛永詩畢恭畢敬的答應著,毛承祿看他一眼,問道:“聽說永詩你近來天天都來看他們操練,是否有什麼心得?”
“還沒看出來什麼。”毛永詩嗬了嗬腰,態度恭謹的答道:“隻是看的出來,他們操練甚嚴,也不在乎軍糧儲備,和裕升富裕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就這些?”毛承祿有些不滿,說道:“總不至於隻有這麼一點虛浮之見吧。”
毛永詩趕緊道:“小侄不敢欺瞞,隻是確實所得不多,就是感覺和裕升對將士最重紀律,凡事很講規矩,打飯排飯,吃飯禁聲,令行禁止,聽說他們連睡覺,起床,疊被,都有一定之規。”
毛文龍點頭道:“約束確實很嚴,就怕有些過猶不及。”
毛永詩有些猶豫,他感覺和裕升的練兵之法還是有其道理在的,這般雨中操練,九邊重鎮恐怕沒有一個能做的出來。
不過既然毛文龍這麼說,打死他也不敢反駁,隻是連連點頭稱是。
毛文龍也不在言語,站在原地觀看。
訓練場上的鼓聲突然激昂起來,人們看到成縱隊形態的和裕升軍人開始列隊,幾艘大船都靠在岸邊,那些要帶走的軍需物資已經搬運完畢了。
排成縱隊的和裕升軍人開始慢步向前,在鼓點聲中,這些遼民組成的新軍終於要離開遼東大地,奔赴數千裡外未知的地方。
哪怕是雨還在下,還是有不少遼民從自己的躲雨處走了出來,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場景。
第一批南下的是最早招入的新軍,這些天的訓練最少能叫他們保持隊列整齊,當他們走到東江鎮將士們所站的地方時,似乎是有人發覺了毛文龍,接著鼓點聲一變,聲調更大,更令人激動,東江鎮的人們看到縱隊前邁步向前的和裕升軍人率先轉頭,然後行著和裕升特有的軍禮,雖然沒有下跪問安,但態度十分恭謹,也是叫人感覺到十足的誠意。
接下來一百多人一起齊涮涮的敬禮!
毛文龍有些踟躕,他不知道怎麼還這種禮,最終他隻能揮手致意。
一百多人將胳膊放下,然後又是踩著大步離開。
接著又一個縱隊如此,毛文龍並不厭煩,而是一個個的揮手還禮。
軍人們踏著正步經過,濺起不少泥水汙點,但沒有人在意,這些遼民新軍內心充滿激動和感激,他們喜歡用這種方式告彆遼東。
尖利的銅哨聲響起,毛文龍看到第一個連隊開始上船,軍人們井然有序的邁步上船,接著進入船艙,更多的縱隊扛著近人高的袋子走上船去,船艙滿了,軍人們開始站在船舷上往皮島上看,第一艘滿裝的船被小船牽引著駛離棧橋,接著第二艘船也裝滿,前頭幾艘船把離開的軍人裝運完畢後,開始由和裕升的軍人護衛,那些隨船隊一起離開的遼民家屬也開始上船。
人群遠不如軍隊有秩序,人們有些騷動,有一些離開的家庭難免有親朋故舊,有不少人冒雨來送行,人們先是話彆,說些祝願的話,接著就有人哭出來,先是幾人幾十人,後來幾百上千人一起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