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明笑著應一聲,知道孫耀主持的參謀事做事沉穩,雖然這時候不可能派人去親自繪圖,料想也是多方印證,拓印了最可信的版本,這隻是一件小事,他笑著點一下頭,也算是謝過孫耀,承了這個小小的人情。
張瀚沒理會眾人說的話,他隻是等各人的情緒調動起來,看看差不多了,便是微笑著伸手,在半空按了一按。
仿佛有個開關一樣,屋子裡一下子又是鴉雀無聲。
“一個團體,最害怕沒有大的方針宗旨,我們的宗旨以前是大家一起賺錢,現在則是想著要恢複祖先的故土,這些地方,自唐之後,有的歸回鶻,有的歸吐蕃,後來契丹興起,再就是現在的北虜,你方唱罷我登場,反正是沒咱漢人啥事了,難道我們就真的不如祖先?把方針定下來,不管是急進還是徐徐圖之,總有做完這件事的一天。”
說到這裡,張瀚看一眼李慎明,李慎明會意,站起身來團團一揖,笑著道:“在下李慎明,有人認得我,也有人不認得,先給大家見禮。”
屋中響起低沉的笑聲,眾人均是抱拳還禮。
李慎明接著道:“我知道大家有不少猜測和議論,先說一句,各地的商會怕是要取消了。”
眾人一陣嘩然!
李慎明不動聲色的道:“此前,我們和裕升想的是走通商道,不管與北虜貿易還是在大明境內總要有人相幫,現在我們的局麵已經與往常不同,光是生意還好說,打下的地盤要是放開手屯墾幾百萬畝地也有的,就算把很多地方拿來放牧,其利也不小。還有發現大量銅礦,也是易開采的好地方,不瞞各位說,商會與我和裕升夥著做生意,也是張大人不想與地方上爭利,大家一起夥著發財比互相爭鬥強,然而這北邊地方是我和裕升將士浴血奮戰廝殺得來,這塊利我們若不讓給大家,不免叫眾人眼紅,說我和裕升獨得厚利,若是憑白讓出來,請問道理何在?”
李慎明說到後來,辭色已經不大客氣,畢竟他說的是各商會不少理事的心裡話,如果說的客氣了,眼前這些家夥是石頭裡熬油的主,一定會跟著上來,這些人是沒皮沒臉的,隻有先把話說開來,而且絕不客氣,這樣才能壓服這些商人的小心思。
李大用等人彼此對視一眼,心知今天的戲肉來了,在他們的眼神挑動下,一個天成衛商會的評事站起來道:“那現在張大人是不是要解散商會?我等也知道上次風波時小股東有不少退股的,叫大人失望,然而我等還是留了下來。另外,大軍北上時,我等也是在地方協助,雇傭民夫等事也幫了不少忙。”
孫敬亭站起身來,毫不客氣的道:“你等支應軍需各事都是照價補償給商會了,另外當時的情形大軍不北上,哪來的繼續走私生意可做,你們投的銀子不是要打水漂?一是一,二是二,各人在走私生意裡都賺了不少,這銀子誰看了不眼紅?大人前番被王心一彈劾,還有宣府總兵等人摻合其中,另外有多家晉商居中使壞,如果不是眼紅這賺大錢的生意,他們又豈會冒著得罪大人的風險做這樣的事?這兩年來,各人入股後分紅多少,自己心裡沒數?”
那評事無語坐下,眾多商會中人麵麵相覷,他們想到有這樣的事,但沒想到張瀚剛剛展布雄圖大誌,這邊就立刻翻臉。
李大用忍耐不住,站起身來道:“孫先生的意思就是需要我等時就用,現在和裕升家大業大,既然用不著我等了就一腳踢開?這不是拿我等當夜壺使?”
孫敬亭死死盯了李大用一眼,李大用和他相熟,算是看著他自小長大成人,但很少見孫敬亭有如此眼神看人,在他記憶中孫敬亭向來溫文儒雅,就算武藝過人也從來不仗勢欺人,此時被他眼神盯著,居然身體發寒,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之感。
“李東主說的話太難聽,我隻當你是一時激憤。”孫敬亭看了李大用一眼,見對方未繼續說更難聽的,這才接著道:“談不上誰使誰,各位加入商會也不是白進來的,這幾年的花紅沒有少過各人一文錢。這幾個月因為打仗,也因為東虜不怎麼缺貨,所以貿易萎縮了不少,各人平時都有不少怪話,賺錢就好,不賺了就怨,有這樣的道理?再者說,各人在商會裡做事,都是儘量把自己的貨多出些,利潤也想高些,哪怕因此缺斤少兩或是衣料布質很差也把貨塞進貨車裡,和裕升此此被東虜責備過好多次,我等若是用心查,隻怕商會的東主沒有幾個脫得了乾係,為了大局,我們大人也是一直忍下來了。這些事,我們不說隻是不想撕破臉,而不是不知道。”
“孫先生說的話其實有理。”馬化先站起來道:“隻是我等一心想跟著張大人走下去,這麼一解散,我等心中也實在難受。”
“是這樣的話。”馬超人和張彥宏,蔣大臨等人也站起來,其餘各地的商會理事們也多半站起來,各人都道:“我等在地方上也算是有名望,近來貨走的不多,眾人也並沒有說什麼,偶爾有說怪話的,也是被我們責備。若是貨品質量不好,我們也應該學和裕升,建立好製度,仔細檢查,絕不能再出這樣的事情。”
馬超人說話時,眼睛一直看向張瀚,他心中也有些怨氣,但是直覺這件事並不這麼簡單,因為這幾年的相處,馬超人對張瀚有一些了解,如果真的隻是解散商會,剛剛張瀚就不會說那些話,更加不必把眾人召集到草原上來。
“馬東主說的很好。”張瀚果然臉上露出笑容來,他接話道:“凡事隻要有規矩就不怕,就怕不守規矩。商會畢竟是一個鬆散的聯盟,規矩是有了,但如果不守規矩,怎麼罰,誰來罰,這就有些難辦。現在我的想法是,北邊這裡,我們和裕升將會有更大的基業,將士們打下來的,憑白算商會一份,這不大合理,而且商會在草原上就不太合用了,其中道理,我想大家也明白。”
馬超人輕輕點頭,連李大用也是了然於心的樣子。
商會在內鎮有用是因為大家都是各地的地頭蛇,張瀚出讓一些利益,大家幫著和裕升做事,拿些花紅,這是彼此互利,而和裕升打下草原之地,這裡的地頭蛇就是北虜,隻有少數的漢商已經成立了青城商會,用處也並不大,隻是張瀚給草原漢商的扶助,不使他們離心離德而已。
青城漢商卻並沒有幾個代表,而且他們的態度平和,並沒有如內地商會中人那般激憤的樣子。
張瀚又道:“草原未來要大興屯墾,數年之內,最少要開出百萬畝以上的土地,除了少數糧田外,大半的土地用來種棉花,李莊那裡,多設紡機,織布販賣,我北方人其實需要棉花布匹比南方人更甚,然而種棉紡布卻是江南最盛,這沒有道理。現在南北渠已經開通,憑水力就可帶動大量織機,連同草原上開礦,種植,放牧,修築軍台,我們需要大量的人手工人,這已經不是現在商會分彆做事可以操辦得下來的事情了。這是極大的事業,也是恢複漢唐光采的必經之路,有錢,方可養兵,有兵,方可再打下更大的地盤。以我們現在的想法,便是廢棄商會,成立公司!”
張瀚的話說的很快,而且斬釘截鐵,令人感受到他話語中的決心,也令人無可懷疑他的決斷。
李大用感覺有些頭暈,他對張瀚話語中的決心是感受到了,不過他並沒有完全理解張瀚的用意,再看馬化先等人,也是一樣的表情。
馬超人的反應最快,他搶先發聲道:“子曰:公者,數人之財,司者,轉運之意。莊子又雲:積弊而為高,合小而為大,合並而為公之道,是謂公司。請問大人,這公司,是不是這個用意?而此前我們有商會,商行,這公司與二者有何不同?”
張瀚用讚賞的眼光看了一眼馬超人,他將商行和商會一律轉為公司,當然是要進行規模化的公司運作,這個年頭,西方之所以有了文藝複興,一切都走在全球所有文明的前頭,並且有大航海時代和早期工業化,封建領主之間的竟爭和小國林立的商業興盛,最終從各種行會轉為大規模的公司,商業化使銀行業蓬勃發展,投資進入科研領域,然後轉化為工業和軍事力量,最終又因海外掠奪回饋到本土,形成了一個絕佳的良性循環,現在中國已經被歐洲甩在身後了,隻有奮起直追而不可固步自封,現在英國不知道有沒有東印度公司,沒有也很快會成立,而荷蘭的東印度公司儼然是東南亞的霸主,不停的為本土輸送利益,也造就大群的超級富豪。
荷東東印度公司能做到的事,張瀚當然能做到,而且肯定比他們要做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