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裕升的這一套體係,也算是能稍許扼止住上位者的權力欲,使之不隨意做出錯誤決斷的最佳的體製了,當然如果張瀚改變心意的話,稍微示意幾次,自然就會有大批的人放棄現在的體係,也可能會有幾個掛冠求去的,比如李慎明或是孔敏行,但絕不會影響到大局。
眼前的這局麵也不僅僅是張瀚的威望過高造成的,眾人不太明白這一次大規模聚集的用意,有很多揣測,場麵上自然也有有些拘謹。
“今日召集大夥前來,自然是有要緊的事宣布。”既然場麵如此,張瀚也就不試圖緩和氣氛了,他看著眾人,沉聲道:“自萬曆四十五年和裕升開始在我之手發展,迄今不到六年時間,而我們做的怎樣,大家也是有目共睹了。”
這一次眾人倒是真的笑起來了。
和裕升發展的怎樣,倒是真的不必多說。
眼下各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很清楚的說明了一切。
張瀚沒有停頓太久,直接又道:“現在我們掌控的地方,已經有前唐時大半個單於都護府的地方,下一步軍司的考慮就是一直往西打,先奪取青城和板升地,將那裡的漢人和耕地直接化為咱們所用,這樣在短期內,我們的力量會得到進一步的提升。至於那裡的白蓮教徒的問題,我們也並不在意,現在草原上喇嘛教盛行,不少教徒直接改信了,而且他們反的是大明朝廷,我們又不是大明。奪得青城和板升地後,再往西去打鄂爾多斯等套寇各部,直到奪取延綏各鎮北邊的所有河套區域,然後再揮兵北上,控製漠北三部,這樣的話,我們除了單於都護府的地盤,可能在三年到五年內,再控製前唐安北都護府的大半地方。”
在場的人,除了軍人和軍司中人外,隻有馬超人等少數人能明白張瀚話語中的意思。
這年頭的讀書人,如果一心上進,除了應考的經義外是很少揣摩彆的學問,那些所謂的名士,比如江南複社的那些才子,其才學確實傲人,不少名士有詩才,能寫詞,作曲,也能寫劇本,雜學上可以兼顧農學,兵學,也能熟知曆史掌故,不過這樣的人就很難中舉或是中進士了。隻有少數逆天的人,能在雜學上有所成就,並且考中進士再入朝為官。
很多學術過人的都是終生研究學問,而且多半是兩種情形,一種是已經中了進士,公餘閒暇開始研究雜學,另一種就是不想為官,也沒有考中進士,但衣食無憂,有秀才或舉人的身份,為了在士林中獲得尊重,也是開始自己研究各種雜學。
至於經義八股,很少有人會終生研究了。
馬超人和孫敬亭,李慎明這一類的讀書人就是第二種,他們不想為官,當然也就有精力用在雜學上頭,雖然水平不怎麼樣,但唐時六大都護府是怎麼回事他們還是知道的。
等明白的人稍加解釋之後,在場的人多半也是為張瀚的話所震動,這是何等的豪氣和決心,簡直令人有一種不敢置信的感覺。
唐時的單於都護府不大,就是現在張瀚搶占的地方再往東幾百裡就差不多了,不過北安都護府就太大了,等於是後世蒙古國全境還要大些,然後再加上內蒙和新疆的部分地方,一個安北都護府的麵積已經等於現在近半個大明的國土,如果加上單於都護府……
馬超人看張瀚沒有直接說下去,忍不住問道:“張大人,那麼北庭都護府故地呢?”
張瀚笑了一下,說道:“馬兄怎麼不連安西都護府一塊問了?”
馬超人笑了起來,說道:“當然也是想問,隻是感覺太不可思議。”
其實在說話之前,馬超人就看看四周,感覺到今天所在的場合是真實的情境,而不是自己的妄想,這才定下心神來說話。
如果不是身處草原,而且土默特和漠北三部加上喀喇沁還有套部都十分虛弱,恐怕張瀚的話說出來隻能引發洪堂大笑。
幾十年前的蒙古還能以四十萬控弦之士南下,攻克州府,圍困京師,馬超人幼年時就聽聞京師被圍之事,當時的大人臉上都有憂慮之色,如果被俺答汗攻克京師,恐怕黃河以北將不複為大明所有,山西等九邊重鎮當然也隻能放棄。
這種擔心和受辱的感覺一直留在幼年馬超人的心頭,直到現在都叫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和馬超人有相同感受的人也是很多,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十分複雜,有振奮,也有惶恐和害怕。
以大明朝廷的力量也就是設九邊重鎮和修築長城,配套防禦體係,百萬邊軍枕戈以待,加上墩、台、堡、長城和無數城池,也就是使得北邊的狼群不能輕易而下而已,而此時和裕升不僅深處草原,在土默特的腹地撕下一大塊血肉來,還想更進一步,打下更多更大的地盤,這是何等叫人難以想象的雄心壯誌!
張瀚感覺到眾人的心思,也並不奇感覺奇怪,事實上在和北虜全麵開戰之前,看好和裕升的人真的不多,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說道:“和北虜肯定還要打幾仗的,特彆是青城和板升地我們誌在必得,而且要直接掌控,套部的地方也是如此。不過,漠北三部,土默特殘部,喀喇沁地方,多半就是以兵力使其降服,逼他們和咱們做買賣,由咱們建堡,設立兵站,咱們這套辦法叫軍事存在,用商業手段掠其財富,幾十年後,北虜就不複為威脅,可以真正被我們降伏,並且為我們所用了。”
“怪不得……”
“原來是占一些地盤,然後用唐時的羈縻之策。”
“我感覺比大唐的辦法要強,大唐是在各都護府要緊地方駐一些漢軍屯田,其餘地方多用異族將領和其兵馬,各都護府地盤說是大,真正掌控的也就是有唐軍的地方,比起張大人現在說的,似乎差點意思。”
“嗯,張大人也屯田,不過更要緊的還是通商,商人可以使往來不絕,人丁稠密,也使北虜受製於我,這確實才是一了百了的妙招。”
眾人嗡嗡議論著,都是感覺張瀚的話令人十分振奮,如果所說的一切都能夠做到,單於都護府,安北都護府,北庭都護府,安西都護府,恢複這些唐時舊地也並非沒有可能,而疆域之大,已經比現今大明的本土要大的多,另外就是治下也可能有數百萬乃至上千萬的人口,哪怕稱帝,資格也夠了。
叫很多人暗中鬆一口氣的也是這個計劃,很多商會的人擔心的是解散商會之事,而也有相當一些人是害怕張瀚因為與北虜戰事的順利和成功,突然宣布起兵反明,這樣大家就不知道如何辦是好了。
論實力,在宣大地方張瀚無人能敵,然而一旦起兵就再無退路,朝廷可能會招安馬賊或是土匪,對張瀚這種擁有強大勢力又造反的人那肯定是除惡必儘,不把和裕升和與之相關的一切勢力連根拔起是不會停止的,眾人如果跟隨就是一起造反,失敗了誅三族,如果不跟隨,將來朝廷秋後算帳,也是絕討不了好,不管張瀚現在怎麼強勢,和裕升的實力怎麼強勁,怎麼打的北虜望風逃竄,但如果真的有人提“造反”這兩個字,相信在座的人九成以上心裡都是“咯噔”一聲,沒有人第一感覺會是興奮。
大明現在在遼東和西南均有戰事,北方這些年經常鬨災,但總體來說中樞運作正常,大半國土並無異常,而邊患在大明二百多年的曆史上是經常發生,不能因為這些跡象就說大明有亡國之象,既然張瀚沒有造反的意思,而是矢誌要收複漢唐故土,那麼在座的人振奮之餘,反而有更多的安心之感了。
至於張瀚要是真有本事全麵恢複這些漢唐故地,其功就不在大明太祖之下,到時和大明儼然敵國,局麵和境界又和今時今日完全不同,那時就算起兵,想來也算不得造反。
張瀚臉上是輕鬆的笑容,他也和身邊的幾個好友隨意閒聊了幾句,李慎明表示隻在書上看過唐時都護府的記錄,知道北庭都護府有瀚海,伊吾等三軍,每軍一萬多人,駐紮在各處要地,控扼其餘的各方勢力,除了三個軍之外,還有伊州庭州等直屬的州,還有十幾個羈縻州,這些地方隻看文字,有的大抵知道在哪裡,有的則是一團霧水。
李慎明笑道:“要打人家的主意,總不能連地方在哪兒也不知道。”
孫耀在一邊插話道:“好教李先生知道,咱們現在的地方,離北庭和安西最近的地方也有兩千裡以上的距離,若到這兩處的邊界地方,騎馬一天平均以六十裡計,最少得兩個月以上的時間,現在談還是為時尚早。”
李慎明輕笑一聲,說道:“說遠是遠,然而說快也快,參謀司最好也提前做一些準備工作,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孫耀笑道:“正是因為做了一些工作,才知道幾百年前我漢家祖先的武功之強盛偉烈,先生若真要看地圖,一會散了會我會叫人送一份過去,反正已經拓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