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要鑄幣,也要不了這麼大規模的灌渠。”孔敏行默算了一會兒就知道張瀚必定還有下文,此時歐洲那邊的鑄幣機器也是以衝壓為主,一台機器不停的鑄幣一天就能壓出過萬枚銀幣,一條十來裡長的灌渠,經過設計後會有相當強的水流,鑄幣機十台都嫌多,最少在幾年之內是用不著太多,那麼這麼長的激流是用來做什麼的?
“這事還真需要你的幫手。”張瀚道:“不過先不急著說,過幾個月之後,我們再詳細談。”
孔敏行也知道張瀚做事的風格,多半是謀定而後動,如果不能著手,早早談了也並無益處,當下點了點頭,笑著答道:“既然我來了,還領了俸祿,當然是依文瀾你的吩咐來做事。”
張瀚很誠懇的道:“至之兄,你,還有遵路,孝征兄幾個,我是以朋友之道相待之的,你我之間,不必說過於生份的話。”
“那好吧。”孔敏行很直率的道:“文瀾,你依附魏閹,固然是不得已的自保,然而我心中還是不以為然。隻是這一次不如此行事你似乎過不了關,這叫我心裡也很矛盾……”
張瀚哈哈一笑,說道:“老兄但請放心,魏忠賢那裡我也隻是虛與委蛇,不會和他們真的裹到一起去的。”
孔敏行點一點頭,一臉欣慰的道:“若是如此,我便真的放心了。”
孔敏行當然不是東林黨,就象徐光啟雖然是江南的鬆江府人,但他也不是東林黨,最多算是東林黨的同情者,外圍份子,絕不是黨內人物,但若是張瀚真的成了閹黨的中堅份子,孔敏行夾在中間還是會左右為難,很可能在李莊不安於位,甚至受到影響而再次離開。
“鑄壓機的事情……”孔敏行又道:“我寫封信給孫初陽,他的兵部司務也沒怎麼忙,叫他抽一兩個月時間,請個長假,過來幫你一下手好了。”
張瀚聞言大喜,叉手道:“一切有勞,至於待遇報酬,當然從優。”
“這也是自然。”孔敏行道:“孫初陽當了京官,收入不增,開銷卻大很多,不打你這個土豪的秋風,卻向誰討去?”
兩人說到此話也差不多了,一起站起身來,張瀚看到孔敏行打算告辭,心中也是有些感慨,孔敏行以前在此,多半事情都抽身事外,絕少發表意見,當時還算是客卿身份,保持著超然的地位,這一次卻已經有了明顯的下屬的感覺,說話時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對了……”孔敏行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此次事情,就算是徐大化幫著文瀾遮掩過去,我還是建議你去一趟京師。”
“哦?”張瀚有些意外的道:“我還要趕去前線,上次上奏去京師辯冤當然是一種表態,當時我要去了,恐怕到了京師就會被錦衣旗校拿下了。”
“當時是當時。”孔敏行道:“現在有魏忠賢幫你撐腰,誰敢拿你?而當今皇上是頗重情義的一個天子,我聽說他對你很是欣賞,此次和裕升能輕鬆過關,根子還是在皇上身上,他信了你的話,覺得你是鳳磐公的後人,忠良之後,向來忠心,一些出格的事不必太過較真。如果你言而無信,最終並沒有去京城,皇上就算不說什麼,也是紮了根刺在心裡……沒事還好,萬一再出一個王心一,就算有魏忠賢幫你說話也不頂事了……”
“好,我明白了……”
張瀚原本倒真的打算食言而肥,反正拖上一年半載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到那時就算皇帝相召,實力已經鞏固下來,草原和大同連成一處成為一個整體,張瀚已經有實力正麵挑戰大明帝國,那時就算把聖旨當草紙用又怎樣?不過聽了孔敏行的話,張瀚心中一動,感覺去一趟京師似乎也不壞。
如果安全有保障,再能獲得皇帝的信任,最少底下這五年,不必擔心內部掣肘的難題了。
“響鼓不用重捶麼。”孔敏行難得的開了句玩笑,接著他就是麵容一整,抱拳道:“不知下回什麼時候再見麵了,文瀾保重。”
孔敏行也是明白,張瀚不管是去京師還是北上都有一定的風險,他的告彆,自然也有一些鄭重的感覺,無非是希望張瀚能夠平安,這個人的作用,在和裕升來說,無人能夠替代。
當孔敏行真正身為和裕升的一份子之後,他已經赫然明白,自己對這個團體究竟有多麼看重。事實上他幾天前接到好多書信,有徐光啟的也有孫元化的,甚至還有徐爾覺等小兄弟的,無非都是勸他不要趟渾水了,就算不好意思回京師,最少也應該離開大同,到彆處去避一避才是最佳選擇。
可是孔敏行自己明白,不管怎樣,他已經完全無法離開和裕升這個團體了。
“珍重。”張瀚也是拱手為禮,眼前這個從青年到中年轉變的男子已經成了他的得力臂助,如孫敬亭和李慎明等人一樣重要。
張瀚說過農事和糧食是根本,就算他的鐵器工場一年能賺超過百萬兩白銀,足夠買幾百萬石糧食,他還是會這麼說。
因為很多人不明白,在未來,在鐵與火的世界裡,有錢也買不到糧食的時候,那時候人們才知道糧食有多麼可貴。
……
“欽使來了……”
巡按衙門的門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的人群把街道都幾乎擠的密不透風。
徐大化其實早就到大同,但他裝模作樣的先去和裕升的幾家分號看了看,還去了天成衛,然後消失了幾天,做出了一副微服私訪的姿態出來,接著便是大張旗鼓的進入大同府城。
從東門和陽門入城,穿過一個個大型牌樓,經過高大的鐘鼓樓,好多個衙門被甩在身後,欽使所在的隊伍也越來越靠近巡按駐所。
看熱鬨的人已經把街市擠的水泄不通了。
拿捕巡按,這在大同的曆史上還是第一次,雖然巡按名義上隻是七品官,但實際的權限遠不能以七品而視之,可以說,這座城中,名義上的主人是代王殿下,實際上的主事者是巡撫,武將之首則是總兵官,而能與巡撫總兵的權勢相抗衡,並且不落下風的就是巡按。
甚至在很多時候,在與朝廷的溝通上巡按還大過巡撫,畢竟巡撫名義上是京官,實際上已經是地方上實際的軍政首腦,巡按才是朝廷真正放在地方上節製和打壓地方勢力的重要棋子。
“代王殿下會救我的,一定會救我的……”
人們在溺水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抓住一切可能救命的東西,這種情況就象是王心一此時的情形,吳伯與一去不回,張永安失蹤,東林黨毫無動靜,一切跡象都在表明王心一以前自豪和自傲的背後實力已經完全消失,他已經成了一顆棄子,沒有人憐憫他,也沒有人幫助他,所有人都由得他自生自滅。
而此時來抓捕他的名義上是刑部的員外郎,王心一心裡卻是明白,真正前來動手的當然是錦衣衛的旗校,他應該也不會下刑部獄,很有可能直接被關到錦衣衛北鎮撫司,進了北所,真正是生不如死,每日要接受拷打,身上的舊傷還沒有凝固就會出現新的傷口,王心一在京城為禦史時去過北所,那裡的人全身都是傷痕,目光呆滯,身上爬滿了蛆蟲,真正的生不如死。
一想到這個下場,王心一就是全身戰栗,他在害怕,他實在是怕的要死。
前幾日王心一向代王求援,上次代王親口說過欣賞他對和裕升動手的堅決和果毅,畢竟有韓畦的教訓在前,現在宣大的地方勢力已經沒有誰敢於針對和裕升,而代王府則因為靈丘的那個中尉的死而對和裕升耿耿於懷……靈丘掛甲台的那個周大牛,現在傻子也知道那就是張瀚的暗子,代王一脈對張瀚當然是恨之入骨,可惜親藩並無辦法報複,隻能把希望寄托在王心一身上,王心一也是拍了胸脯保證一定能致張瀚於死地,結果他現在自己卻是大禍臨頭。
王心一的呢喃聲中,鼓號喝道聲終於慢慢傳了過來,四周連房頂上也爬滿了人,徐大化坐一頂綠呢四人轎子,在京城他這樣的品級隻能坐二人抬的小轎,今日他感覺轎子很軒敞漂亮,對四周圍觀的人群也並未覺得太過厭煩,當轎子停下,他看到大同府衙門派來維持秩序的衙役用鞭子抽打離的過近的閒人時,徐大化一皺眉,吩咐道:“百姓愛瞧熱鬨是必然之事,何必這麼惡形惡狀!”
得此一語,圍觀的百姓可以更近一些觀看,不少人對著徐大化這邊叫起好來。
巡按衙門的守門人早就把中門大開,徐大化拾級而上的時候,兩邊台階到甬道上都是跪了一地的人,所有人低眉閉眼,根本不敢抬頭。
徐大化心中大樂,他一個刑部員外,在京師雖然有浙黨和方從哲門生的背景,但在京城也實在是排不上名號的人物,今日這般威風,在京師是肯定享受不到。
在隨員和錦衣衛旗校的簇擁下,徐大化手按腰帶,威風凜凜的步到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