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輜重營先停了下來。
一個後背插著紅色小旗的塘馬遠遠迎到輜重營的前頭,接著他拔馬轉頭,在輜重營前頭帶路,在夕陽之下,數十輛大車組成的輜重營最先拐彎,前頭的山道有一條叉路,從叉路下去是一個很小的村落,他們並沒有進入村中,而是在村子外圍的平地上準備好了宿營的空地。
指揮部也設在這裡,塘馬也引領著張瀚等人進入預先劃好的地域。
這時所有人都下馬或停住腳步,他們開始在外圍打下尖樁和放下標槍,組成一個外圍的防禦工事,在營內也是打樁,係繩,拉好帳篷,這些事都是訓練好的,所有人都做的很快。
除了張瀚外,幾乎沒有人能站著無事。
輜重營簡單些,人們用大車圍成一個車陣,在內裡或車廂下鋪上油布,蓋上軍毯就能睡覺,就算有露出或下雨,伸出的車簷和車身也會擋住雨水。
張瀚這時省悟到他還缺乏工兵,不論是戰鬥工兵還是工程工兵,都很缺乏。這些事情如果不真的進行到戰爭狀態是不會被感悟到的……此前的拉練所有人都抱著將就一晚就回程的心思,在防禦和工事上都用心不多,此時麵臨真正的戰爭威脅,這些事才嚴謹起來……此前懈怠的人也包括張瀚在內,他感覺自己夠認真了,此時才知道還是有很多疏漏和缺陷的地方存在著。
整個綿延數裡的地方到處都是引路的塘馬,他們是先頭部隊,預先探明了道路和是否有敵情,然後給各司各局規定了宿營地點,同時指揮部裡兩個司把總和張瀚在碰頭,他們要決定今晚的值夜守備部隊,另外是早晨動身時的部隊序列,騎兵部隊的輪休,還有夜間值勤的口令等等。
這時張瀚才感覺出兵打仗不是那麼簡單,眼前才一千多人,從軍令到軍政,日常管理,後勤補給,戰場序列,縱隊,這些都是事前的準備工作,真正到了戰場上還要臨機指揮,戰後也還有一大攤子事情要處理,這時他才知道當一個將領不是容易和簡單的事了。
“戚爺爺真不簡單哪……”這個時候張瀚就想起戚繼光,張瀚有一個團隊在幫自己,這個團隊他帶了快兩年,從教他們讀書習字到做事的方法,然後是改變他們頭腦中的思維邏輯方式,現在孫敬亭和李東學等人已經很能幫的上忙,戚繼光可沒有辦法養一個團隊,他凡事親力親為,然後什麼都懂,什麼都通,這個全才型的將領真是一個傳奇,他是明朝將領的一個高峰,前所未有,後繼無人。
“孝征,你要教他們做事的辦法,而不是一直教他們怎麼做。”張瀚還有餘暇和孫敬亭討論栽培部下的辦法,幾個書啟正在書寫或記錄軍令,他們也是二十左右的青年,從兩年前開始進入這個團隊,然後被張瀚留在身邊,現在做的事也是這幾個月才剛接觸,好在他們頭腦動的很快,已經是做的很好。
“文瀾,我感覺有必要成立一個新的部門,承上啟下,免得有什麼事都需要大小軍官跑過來,弄的你累,人家也累。”孫敬亭交代完事情後向張瀚正色道:“其實日常的這些事,有一個部門來專責比較好。”
“孝征說的我也考慮過,這一次出兵,感覺需要有專門的軍令部門,軍法官和軍需官可以受軍令部門管轄或協調,還要有一個軍政部門,負責福利與處罰的落實,退伍安置,受傷或戰死將士的撫恤,還有功勞的記錄與軍官的升遷,士兵中優秀者的選拔深造等等。”
孫敬亭道:“如果文瀾你信的過,我可以管軍令這一塊,軍政需要你再找合適的人選。”
張瀚大喜道:“固所願,不敢請,沒想到孝征你自己就樂意。”
孫敬亭道:“我最近幫你做了不少事,還是感覺這樣的事情最為適合。”
張瀚道:“對,十分合適,這個職位,不是你就隻能是常威,但常威我暫時還需要他在外頭跑一跑,你願意就好。接下來除了軍令司和軍政司,還需要工兵局,也可能還需要更多的東西,這要我們慢慢商議。”
這時傳來飯香,指揮部的人開始升火熱飯,因為警備線撒了開來,不擔心被敵人偷襲,所以紮營後可以明火,到了明天幾乎就要與敵接觸,那時就隻能吃乾糧了。
張瀚說著也覺餓了,拍手道:“我們吃飯,邊吃邊談吧。”
……
到處都是飯菜的香氣,所有人都拿著自己的飯盒去裝飯,每個局有一個炊事班,按邊軍以前的編製是每個小隊有一個火兵,武器也是裝著鐵頭的扁擔,火兵負責做一些後勤工作,打飯就是其中之一。
張瀚取消了火兵,他覺得要麼是專門的輔助人員,要麼就是戰兵,在戰兵小隊裡有一個專門的輔助角色,同時還承擔做戰任務,感覺上有些混雜,他不大弄的明白火兵的角色是為什麼,在摸索一段時間後乾脆就取消了這個編製,改為炊事班製。
“俺喜歡吃肉饅頭。”
張春牛捧著自己的鐵飯盒,有滋有味的吃著包子,肥油流的他滿腮幫子都是。
飯盒裡還有一些湯,不少人在吃包子的同時喝著湯,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李守信和孫耀聚在一起聊天,他們一個是旗隊長一個是隊官,但吃的飯和所有的部下一樣,並沒有區彆。
還有不少人沒吃上飯,那是後隊的人,陸續都走到劃定的宿營區,炊事班那邊爐火熊熊,菜湯的香氣飄的很遠,疲憊的人們不禁走的更快了一些。
“炊事班的灶眼挖起來也要本事。”張春牛吃飽了,湊過來對兩個上司道:“裡頭要圓,通氣孔也講究,不然的話會倒氣。”
“你沒事儘琢磨這個了。”孫耀笑道:“等明天我和那邊說一聲,啥時候缺員了把你補過去就是了。”
“彆。”張春牛賠笑道:“我不過隨口一說,還是當戰兵好。”
“當戰兵可危險。”孫耀道:“你彆以為是過家家玩。”
“旗隊長,俺也是二十來歲的人了。”張春牛訕訕的道:“彆當俺是小孩啊。”
孫耀不理他,對李守信道:“今日行軍多少裡程,你看過地圖沒有?”
“看過。”用標尺算距離這是一個基本的軍官課程,孫耀肯定沒問題,他已經受訓多日,李守信學習的時間尚短,孫耀有些擔心他未必能夠掌握的很好。
“今日走了四十七裡。”李守信道:“午前才出發,半天多的功夫,實在是走的很快。”
孫耀笑道:“邊軍出征,一天平均十裡,咱們半天就是他們四天多才能走到的路程,實也也是很好了。”
“邊軍立營的規矩也和咱們不一樣。”李守信道:“按課程上學的是中軍先立旗,然後根據中軍旗位置算好營地規模,下發表旗,然後鳴擺開喇叭和鳴鳥銃,根據聲音測算距離,然後立營,放置標槍等拒馬,然後中軍旗牌官點驗火兵,派出去撿柴打水,然後沿營邊敲鑼,聽到鑼聲後各兵脫下甲胄,可以休息,等火兵升火燒水做飯。”
“這樣當然很好。”孫耀吃驚於李守信接受訊息的程度很高,心中暗暗高興,他向李守信解釋道:“不過也不必墨守成規,這些紮營的辦法規矩是防止軍士懈怠和敵軍偷營,現在我們的騎兵放的很遠,偵察做的好,另外我們平時訓練很好,防備也好,前部在劃定各部區域時也考慮到敵襲,可以迅速反應,一會兒我就得去參加局總部的軍議,領今晚口令,然後確定輪值時間,在下令全軍休息之前,大家可以自由活動,隻要不離開駐營區域就行。”
李守信思索道:“還是咱們這規矩好。”
孫耀倒是不知道,張瀚是考慮到自己的軍隊與明軍有顯著的不同才有這般的規定。明軍平時訓練很粗疏,營養也差,夜盲的很多,張瀚的部下經過調理已經很少有夜盲,比率很低,另外平時訓練很嚴格,光是對抗夜襲的緊急集合和模擬做戰就進行過無數次,這樣的軍隊反而不怕敵人偷襲,因為平時的嚴格,在交戰前的行軍和駐營反而可以適當鬆一些,用來叫部下們放鬆神經,不然崩的太緊也容易反彈,明軍是因為訓練不足,稍有風吹草動那些營兵就可能慌亂,甚至是炸營,在明軍的軍營裡,夜間連交談也不準,更不準表達怯戰或思鄉的情緒,也不準哭泣,而且稍有違反就可能麵臨斬刑,張瀚認為越是變態的嚴厲就越說明對軍隊的控製很弱,如此而已。
過一陣孫耀參加局總部的軍議回來,他的部下們都在隨意的走動和說笑,原本有一些情緒緊張的新兵,在這樣的氣氛下也逐漸放鬆下來,軍中畢竟有大量有經驗的軍官和老兵,他們能安撫好新兵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