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芳堅信,隻要再打贏幾次大戰,占據遼中,大明可能會如同賜封俺答那樣封努兒哈赤。上個月,努兒哈赤寫信給一個蒙古部落,申明自己並不是有意與大明為敵,而是有必申之理,必報之仇,信中還說大明蠻橫無理,天下之大,難道儘是大明之土,小國就不能自立於大明之外而生存?
努兒哈赤的信裡巧言令色,把自己主動攻明的貪婪打造成複仇,同時信裡也隱晦的表露出,努兒哈赤和八旗貴族此時隻希望自立為一國,最好的結果就是占有遼東和後金原本的領土,然後為大明承認,他們可以繼續向北擴張,充實人丁,在遼東這樣的地方蓄積實力,接著再相機而動。
這是一個整套的計劃,李永芳渴盼後金能夠成功。
裡麵薩滿祭祀的聲響終於停了,努兒哈赤大步走出來,他瞟了李永芳一眼,坐下後說道:“額附來說什麼事?”
李永芳道:“李如柏總兵官派人來了。”
“哦?”努兒哈赤伸直身體,盯著李永芳道:“肖城他說什麼?”
努兒哈赤少年時就和李如柏相識,兩人年紀相差不多,不過當年他隻是個蠻夷身份的廝養,在李府地位比家丁還低,李如柏卻是天之驕子,當時整個遼東不論文武都仰李家鼻息,也使李家子弟個個脾氣都很大,好在李如柏對努兒哈赤還算客氣,有點青眼相加的感覺,成年後彼此地位發生變化,特彆是近來這些年努兒哈赤地位越來越高,李如柏執掌的李家卻是江河日下,兩人的身份地位已經發生變化,不過努兒哈赤身上舊日的烙痕很深,他對大明將領和官員還有一種潛意識的敬畏,這是少年和青年時期經曆帶來的,不是地位變化就能徹底消除的。
就象李永芳當日投降時,李永芳騎馬出撫順關,見到努兒哈赤要下馬嗑頭,努兒哈赤已經在馬上拱手了,現在提起李如柏,努兒哈赤還是情不自禁的以號相稱,私下裡對李如柏也很尊敬。
“總兵官說,”李永芳有些高興的道:“已經定下四路兵馬,具體的他不好說,他領的是南路軍,打鴉鶻關出來,從南邊直奔赫圖阿拉。”
努兒哈赤道:“肖城這路不算主力,道路也很難行啊。”
“對,”李永芳道:“總兵官也是這個意思,他說,他不會同旁的總兵爭功,戰場相見,也不會對大汗留情。”
“屁話,扯臊。”努兒哈赤揪了一下自己的胡須,很開心的道:“肖城還是老脾氣,沒擔當,派的是密使,還要撇清一下才安心。”
李如柏的意思十分簡單,他這一路反正不是主力,另外隱隱點出他和彆的總兵官相處並不愉快,有爭功的嫌隙,既然這樣,他索性就慢慢走,如果後金頂不住,彆的總兵合兵了,李如柏當然也不會留情,該怎麼打就怎麼打,如果戰場的情勢發展到彆路失敗,他這樣出工不出力的做法也能保住自己的實力。
看著李永芳,努兒哈赤心道:“狗漢人心眼全用在歪處!肖城這樣做法,叫他老子知道,拿鞭子抽他。”
努兒哈赤真是李成梁教出來的,骨子裡對李成梁有一份難以割舍的尊敬,李如柏首鼠兩端,膽小如鼠,心眼雜而無用,多而不當,他心裡反是鄙夷,隻是這種情緒他不會叫李永芳發覺,更加不會宣諸於口。
“我知道了。”努兒哈赤對李永芳道:“細作還是要多派,明國的南路軍不必多管,原本道路就崎嶇難行,要緊的是西路軍的動向,杜鬆這人向來勇悍,聽說他對蒙古人少有敗跡,所領兵馬也很精銳,這一路才是最要緊的!”
“是,大汗請放心。”李永芳趕緊站起來說道:“奴才一定多用心思!”
……
明軍將帥二月十一日便誓師,當日的很多細節已經廣為人知,刀割牛頭三次方成功,槊杆當中朽折,人很疲憊,士氣不振,馬匹也瘦的厲害,這些東西更叫人擔心出兵之後的前景,沈陽城中不能說一片愁雲慘霧,但人們相遇時談起要出兵的事,隻要關心時事,並且對軍務有所了解的人,無不搖頭歎息,感覺毫無把握。
然而出師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二十一日各路一起出兵,結果十六日前狂風大作,十六日又猛降暴雪,各地都很難行動,馬匹更是無法在齊膝深的積雪裡行走自如,小股的騎兵還好活動,若是大隊出兵,還有大量的大車和騾子,毛驢,挽馬,還有很多銅炮,萬人敵,大量的火藥和箭矢,還有乾糧,豆料,備用的兵器甲仗等等,輜重不能行動,自然談不上出兵,城中議論紛紛,都說楊鎬挑的這日子晦氣,這督師也是個草包貨,隻是這些話沒有人敢靠近督師行轅那裡去說。
因為無法出兵,楊鎬再次派人往京師,請求再次延長出兵時期,最好到三月中或是四月時,春暖花開時節,虜騎的戰馬也正在疲瘦之時再出兵,那時把握自然是大些。
沈陽城的人們都是親眼看到督師行轅派出塘馬往京師,從百姓到中下層的武官,還有普通的士兵們都感到高舉行,心中也有一些企盼,除了少數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相信天兵一至東虜立成齏粉的恐怕也當真沒有幾人。
“狗日的軍需官,發的這盔真該叫他自己戴著上戰場!”
楊義惡狠狠的把鐵盔摔在地上。
地麵很軟,積著很厚的雪,又是泥地,就算這樣,那鐵盔在地上滾了幾下之後,明顯的還是看的出來被摔扁了。
和楊義一樣打扮的一群人都是破口罵起來,他們多是穿著青色的短罩甲,甲衣都很破,有不少地方被蟲蛀了,這些都是近期從武庫發出來的布麵甲,鑲嵌著少量的鐵葉護著要害,幾乎不具有防護能力了,每人頭上都包著土黃色的折上巾,有一些人索性光著頭,隻把頭發用一根布條束住,腳上原本應該有腿甲,不過幾乎沒有人裝備,隻在小腿部份打上行纏,這樣就和穿長罩甲的家丁差不多的打扮了。
每人腳上都穿著布鞋,很少有人能穿靴子,他們儘可能在鞋子裡多放些乾草,不過隻要在雪地裡走上超過一刻鐘時間,鞋底就洇濕了,然後兩隻腳就象泡在冰水裡一樣。
各人手裡的兵器也是一樣的爛,多半是長槍,槍杆粗製濫造,槍頭就是一塊打成槍頭模樣的生鐵,也有一些紋眉長刀類的武器,也是質量很差,最少都製成三五十年了。
這二十年來,朝廷財政困難,軍鎮上下失了進取心和銳氣,將領根本不管營兵裝備如何,楊義和身邊的夥伴都是遼鎮的營兵,他們算是最倒黴的一群。
楊義被張瀚救下來之後就重新回到廣寧,離開的路不通,他隻得繼續當兵,好在他有人照顧,在營中還當上了隊官,身上穿著的是皮製的長罩甲,也發了一柄腰刀給他,盾牌沒有,他的部下沒有一個刀牌手,沒有人把刀牌發給與炮灰等同的營兵。
除了長罩甲和一柄腰刀,還有水囊,背囊,東西都很差,領取時散發著黴味,聽說朝廷發了幾百萬的軍餉到遼東,楊義覺得這銀子都叫狗吃了。
出兵前,楊義還被發了一頂鐵盔,結果用鐵太少,雜質太多,打製又不用心,戴在頭上卡的難受,使勁一摔,鐵盔頓時就變了形,這樣的盔若是能防的住弓箭才是奇怪。
“楊頭兒,這盔要查數的。”
一個營兵把盔撿了起來,重新遞給楊義,臉上是燦爛的笑。
“周大牛,你真是傻子一個。”楊義罵了一句,不過接著又是歎口氣,把鐵盔整了整形,重新戴在頭上。
他又掃視了自己的部下一眼,十來個人,全部是長刀長槍,多半是新兵,周大牛就是沈陽中衛的軍戶,去年開始遼鎮大量補充兵馬,楊義和眼前的兄弟們一樣,多是在這半年時間被補到營中。
沈陽城中這樣的軍營有很多,多半是破爛不堪的舊營房,營兵們也沒有人管束,更不要說操練,在誓師時,沈陽本地的人每天白天來晃一圈,傍晚就又回家去了,上頭不管,楊義也沒來由做這樣的惡人。
誓師過後,管束稍微嚴格了些,但仍然沒有操練,兵器和鎧甲也沒有更換,這時楊義看到幾個騎兵策馬出了營門,他們跨下的戰馬都疲瘦不堪,跑動時有氣無力,楊義知道這些騎兵把豆料拿去偷賣換錢,每天隻給馬喂草,一冬下來,戰馬都瘦弱不堪,原本這些馬也不是遼鎮自己的馬,去年幾次大戰後遼鎮的馬損失很多,現在的戰馬多半是從彆的軍鎮補充過來,千裡長途,戰馬這東西最為驕氣,一路上怕是死了不少,原本剩下的這些馬應該當寶貝一樣養起來,但上頭不管,這些騎兵又怎麼會認真喂養戰馬?一冬下來,戰馬變的更加疲瘦了。
楊義也知道不能全怪這些騎兵,畢竟多數人當兵就是為了吃糧,他這樣的想和韃子死嗑而當兵的,百中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