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時,方世鴻狎妓時出現了一樁意外,一個妓、女被馬匹帶倒,當場死亡,這件事鬨的沸沸揚揚,真相已經無從考察,到底是方世鴻殺人還是意外,京師中人議論紛紛,甚囂塵上。
這事被巡城禦史薛貞以人命案參奏,事情就此鬨大。
這件事最要緊的還不是方世鴻的行為,其實在背後是十分複雜的黨爭。
薛貞是晉黨成員,晉黨與楚黨現在算是聯合起來以抗東林,事實上齊黨和浙黨的對手也是東林,相比較這些老派的各黨而言,東林黨宗旨明確,組織嚴密,盤踞的地方是文風最盛的江南,天生的同盟眾多,在萬曆四十四年的丙辰科的進士中,已經確定加入東林黨的進士最少有三到四成,加入齊黨浙黨楚黨的加起來也不到一成,當然不是所有進士都願意或夠資格被納入黨派之中,所以多半的進士算是沒有黨派,東林黨能囊括這麼多英才,特彆是錢益謙這樣的人才新秀進入其黨中,其實力膨脹之快,其餘的各黨根本就追之不上。
這樣的情形下,除東林外的各黨都感覺到了危機,他們決心聯合起來鏟除東林在朝的勢力。
萬曆四十五年時,浙黨和齊黨一起發力,借京察將東林勢力幾乎一掃而空。
京察的初衷是考察官員操守和能力,從萬曆二十一年東林黨人趙、南星開始,京察成為各黨間攻擊對方的武器。
這也是萬曆對朝政控製粗疏的體現,大明向來都有政治勢力,哪怕是明太祖太宗年間亦有,皇帝的治政手腕如何,從黨派爭鬥的激烈程度就看的出來,大抵強勢的皇帝之下,臣子們隻能搞下小動作,主要的精力還是用在政務上,皇帝控製一弱,甚至長時期的懈怠政務,臣子們的精力就是用來結黨和爭權,絕不會有例外。
嘉靖年間,嚴嵩專權,從他與夏言的爭鬥到徐階鬥翻嚴嵩為止,再到高拱鬥徐階,張居正再逐高拱,幾十年間內閣爭鬥十分激烈,而從萬曆十五年之後,大明朝政的鬥爭開始進入白熱化,特彆是萬曆有易儲之心以後,各黨間以太子,鄭貴妃,福王,各係之間的暗鬥變的十分激烈,著名的三案,妖書和梃擊兩案就是東林和浙黨互相攻擊的最犀利的武器。
黨派爭鬥到如此地步,實際上已經嚴重傷害了國體,各黨間都是非我同誌便攻之,哪怕因此而壞國事,方從哲主導的浙黨和其門生主導的齊黨在萬曆四十五年獲得大勝,其後東林黨就用妖書一案反擊,方從哲在這件事上想和稀泥,並不願各方撕破臉皮,但越是這樣,越叫人看出他在政治上沒有決心和狠心,掌控朝政的能力遠不及沈一貫,東林黨決心痛打落水狗,勢要將方從哲從首輔位置上攆下去,方從哲這幾年的首輔原本最大的作用就是調和各派,他是浙黨首領,其實浙黨自成一體,方從哲並沒有真正掌握,齊黨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彼此合作,但齊黨自成一派,也不會完全聽從方從哲的指揮,楚黨和晉黨也指望方從哲調和矛盾,而東林黨內也有溫和派係,他們也希望有方從哲來充當滅火閥門,以中和黨內的激進勢力。
從個人能力來說,方從哲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從政治手腕上來說,他不及申時行或是沈一貫,整體的評價,他是一個合格的次輔人選,適合輔佐張居正這樣的強力首輔,可以做很多精細的工作,也擅長調和各種政治勢力的矛盾,但大明各派爭鬥至今,從互相下絆子做小動作發展至今,已經是誓要致對方於死地的不可調和的地步,方從哲的作用也是越來越小,他的首輔位子,也是岌岌可危。
“下官已經將話帶到,閣老也無須和大公子生氣,事情已經至此,皇上也已經批複下來,此事純是一場意外,閣老請辭的奏疏皇上也是駁回,這事情已經完結。”
朱大典站起身來說道:“要緊的就是這一件事確實影響到了閣老的形象,原本妖書一案東林黨就攻訐閣老與那鄭貴妃和福王殿下私下裡有所勾結,敗壞閣老清譽,又有大公子這事,更加不堪,是以近來風聲頗惡。吾等私下計較,一則大公子要在家靜候風聲過去,等閒不要出門為好,多讀些書,做些養氣功夫。二來,一定要在某件大事上頭引人矚目,最好能獲得成功,用來挽回人心,下官愚意,請閣老決斷。”
說完之後,朱大典便起身告辭,方從哲也沒有留他,今日朱大典前來是說明都察院對方世鴻最終的決斷,這件事上方府上下都臉上無光,就象是一處傷疤,不管來揭開的人是什麼用意,總歸不會受到熱烈的歡迎。
將朱大典送走之後,方從哲回到書房,看著兒子還垂頭站著,不覺怒道:“混帳東西,還在這裡等什麼,還不趕緊離了這裡,滾回你書房讀書去!”
“是,父親大人息怒。”
方世鴻狼狽不堪,心中不免也有些怨恨,父親身為首輔,不僅不能一手遮天,出了事情便隻知道罵人,用自己來迎合同黨和緩解敵人的攻擊,這樣的相府公子,當的好生沒味道。
這時的方世鴻倒是沒想到,自己的荒唐之處,可能引發的最嚴重的後果,不管是對方從哲,或是這個國家。
方世鴻離開後,方從哲看他的眼神也是從憤怒漸漸變為柔和,不管怎樣,這是自己的長子,能包容便隻得包容。
倒是剛剛朱大典的態度和說詞,有些叫方從哲心生不悅。
什麼時候,他需要浙黨的這些後生來提醒自己怎麼做事了?
這時他更心生警惕,看來不僅自己這個首輔漸漸壓不住各方勢力,便是連浙黨也壓服不住了麼?
妖書案,梃擊案,加上自己兒子做的這不爭氣的事,方從哲心裡明白,自己的威望確實是下降的很厲害了。
這時他才看到一直等著的門政,問道:“什麼事情?”
門政道:“遼東的楊老爺差人送了書子來,十分緊急,小人不敢耽擱,趕緊送進來了。”
“哦。”方從哲知道楊鎬已經在做最後的布置,這也是出於皇帝和他的一致要求,朝中的兵科給事中和相關的人等,包括本兵黃嘉善在內都讚同用,天兵已經集結十餘萬人,算算建奴全族也不及此數,這一仗開打之前,建奴連破撫順關和清河,消息傳到京師時,都門不安,上下人心異常浮動,國朝已經太平很久,戰事不利影響甚廣,若是能痛痛快快的打贏這一仗,方從哲自覺會對自己的威望提升不少。
他展信來看,並沒有嫌棄書子封皮上的汗漬和異味,千裡迢迢,十五個驛站這樣奔波下來,書子又是貼身藏著,有這些東西並不足怪。但一看書信內容,心中頓時便是不悅。
楊鎬還是談糧餉和軍械不足,而且士伍軍心不振,當然楊鎬並沒有說太多,隻是隱約點了一下,言下之意,其實還是想請方從哲暫緩用兵。
“荒唐。”方從哲輕輕搖頭,這一次當然不是在罵兒子了。
楊鎬自二十年前喪師辱國,官職一抹到底,其實若不是有同黨庇護,當時就很該砍了他的腦袋。二十多年下來,當年之事不少人已經忘了,而現在的楊鎬是年過花甲久曆戎馬的高級文官,不要說是方從哲的核心班底成員之一,就算他不是,由朝廷會推的話,楊鎬也定然是最優先被會推成功的遼東主帥,然而不論如何,楊鎬是方從哲的黨羽,這一層京城上下都是心知肚明,若是楊鎬那邊出了紕漏,甚或是失敗,於方從哲當然是更為不利。
“有請本兵過來,就說我這裡有要緊事要和他談。”
“那,”門政問道:“遼東的來人還在等著?”
“要他再等!”
本兵是黃嘉善,曆任兵備,按察副使,巡撫寧夏,一次曾對北虜有斬首數千級的大功,因功至兵部尚書,賜封太子太保,他是即墨人,卻並不算齊黨核心,在遼事上,黃嘉善與方從哲配合甚好,其實幾年前黃嘉善就感覺到遼東危機,兵備不修,女真勢大,因而與方從哲多次請萬曆發遼東餉以壯軍伍,多次努力隻成功一回,萬曆以太後名義發過三十萬內帑給遼東,兵多粥少,幾乎無濟於事。
遼東事發後,黃嘉善是力主進攻的一個,方從哲決心在這樣最後的關頭,仍然要聽聽本兵的意思再說。
因為事急,也是方府連番派人催促,黃嘉善不到半個時辰便趕到方府。
到了大門,自然一路被延請進內書房,方從哲已經在門前等著。
體例來說,黃嘉善需得向首輔先行拜禮,方從哲遠遠一搭手,已經說道:“梓山,還鬨這些虛套做什麼,進來再說。”
“閣老這般急法,是不是遼事有變?”
方從哲苦笑道:“說的正是。”
他一邊叫黃嘉善坐,一邊道:“楊風筠的信,你來看看。”
黃嘉善接了信,一邊看,一邊搖頭,最後將信一放,說道:“楊風筠簡直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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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南星打不出來,我想知道這趙、南犯了什麼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