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蒙額岱,奧巴交代自己一個心腹把庫爾纏請了來。
“使者還是儘快先離開。”奧巴大略說了一下原由,最後道:“眼下時機未到,天命汗所說之事,我們還得繼續考慮!”
庫爾纏這一次以會親的名義前來,沒有軍國使者的身份,使團人數不多,帶的是一些後金那邊的土產物品,但私下裡和奧巴等科爾沁台吉會麵多次。
努兒哈赤表示自己一定能擊敗明軍的進襲,然後他希望能掩有遼東,在這過程中為了提防林丹汗的搗亂,他願意和科爾沁諸部會盟,大家結為盟好,一同對付林丹汗。
奧巴原本就在猶豫,蒙額岱又給了他強大的壓力,此時他巴不得後金使團走的越早越好。
“希望下次我再來的時候,我們能結成盟好。”
庫爾纏沒有多說,這一次原本希望就不大,如果有機會的話,額爾德尼和希福也會來,甚至可能會派個大貝勒正式前來,大金立國後與科爾沁從敵對到現在的結親,下一步的盟好就得再等等。
實力不夠,朋友能變成敵人,實力夠了,敵人也能變成朋友。
回到居處後,庫爾纏到一處房舍門前,見裡頭燈還亮著,便上前親自叩門。
“進來。”
裡頭是有人用女真話說了一句,女真話和朝、鮮話還有蒙語都是一樣,全部屬於阿爾泰語係,有很多詞彙都彼此相通,在現在的後金,相當多的部族甚至隻會說蒙語,女真話主要是建州本部說的多些,也有一些鄰近長白山的部族說朝、鮮語,不過人數並不多。
庫爾纏依言進去,到屋中便是先打千行了一禮。
屋中那人正坐在燈下看書,長高胖大的身影被燈光拉的更加胖大,庫爾纏看了一下書的封皮,語帶驚喜的道:“主子你已經能自己看漢人的書了?”
“主子”便是假扮成隨員的四貝勒皇太極,他身形胖而高大,今年剛好二十六歲,自能行走時就開始學習騎射,白山黑水的惡劣的自然環境使得成長起來的成年男子性剛而武勇,身體素質極佳,他的精神體力都處於巔峰狀態,十幾年前他還是少年時就跟隨父兄征戰,數年前在滅除哈達等部的戰事中,皇太極屢次奇功,他的武力和指揮都是一等一的水準,在幾次戰事中還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在努兒哈赤已經成年的諸子中,除了阿巴泰之外,帶兵衝鋒廝殺的水平就當屬皇太極,比起代善和阿敏莽古爾泰等人,皇太極有其勇而更有超級的謀略,這使得他成為後金貴族中有地位的重要人物之一,在天命元年他被封為四大貝勒之一,後來又領有正白旗一旗,成為旗主貝勒,不僅有地位,也有相當強悍的個人實力。
在幾年前,皇太極娶了科爾沁紮魯特部莽古思台吉的女兒為側福晉,與科爾沁聯合是近期後金國的最重要的國策之一,庫爾纏此行雖然成功的機會很渺茫,皇太極還是化裝成侍衛前來,期待能有不一樣的變化。
變化他是等來了,就是自蒙古右翼遠道前來的明國商人張瀚。
皇太極在燈下看書,其實字還多半不認識,他隻是連看帶猜,要緊的是他在想著張瀚這個人……皇太極今年才二十六歲,在四大貝勒中是最年輕的一個,他早早就成了貝勒,旗主,擁有重權,有時候感覺自己太年輕壓不住陣,代善今年三十五歲,早年和褚英在十幾歲時就跟著父汗征戰各部,二十年仗打下來,資曆當然足夠,皇太極晚了那麼幾年,跟隨努兒哈赤的一些老將就不怎麼服他,皇太極手裡拿著書,腦子裡卻一直是張瀚的形象。
二十不到的漢家少年郎模樣,在草原上也穿著漢人的衣飾,沒有改服,棉布裁剪的很合身的道袍式樣的外袍,頭上是漢人文士喜歡戴的唐巾,也就是一種有兩根垂在腦後飾帶的黑色軟帽,衣物很普通平常,隻有腰間的革帶上飾著的綠玉看著不是凡品,綠幽幽的帶著水色,玉塊很大,看著不是凡品,但除了這塊玉之外,張瀚的身上再無貴重飾物,和皇太極少年時在沈陽和遼陽各地看到的漢人富商完全不同。
除了沒有飾物外,皇太極注意到張瀚的腰間還有幾個牛皮製成的小包,裡頭鼓鼓囊囊的放著東西,皇太極坐的離張瀚很近,他隱約聞到了硫磺的味道。
明軍的火銃手也不會隨身帶著這些物事,皇太極隱隱覺得,張瀚能夠一路順利抵達此處,恐怕沒有表麵上的那麼簡單。
張瀚的隨員也是一樣剽悍,顯露著桀驁與勇武混雜的色彩,有幾個眼露精明,舉止從容,但眼神中一直透著警惕,盯著對麵的蒙古人不放,對他們這群女真人也有防範的感覺。
這樣的人,在皇太極的大金國也不多見,隻有那些身經百戰的擺牙喇和大將們才有這樣的氣息顯露出來。
庫爾纏這一次出來,隨員除了幾個筆貼式之外,多半都是兩黃旗的擺牙喇,張瀚的那幾個隨員顯露的氣息居然不比擺牙喇差多少,這叫皇太極十分驚異。
擺牙喇是旗主貴族們的護衛,也是戰時的銳兵,身披三甲,斬陣奪旗,頭腦要十分清楚,武力要遠超普通士兵才能當擺牙喇,武藝是在戰場立身的基礎,除了武藝還得有頭腦,不然的話光有勇敢和武藝的人早就死了,成不了擺牙喇。
一個少年商人,麾下居然有一群堪比擺牙喇的護衛,想想也是有趣的很。
張瀚本人的氣質,皇太極有些把握不住。
看不出少年人的青澀,隻有成熟男子的從容不迫,還有眼中的自信,在受到奧巴冷落後,也瞧不出什麼慌亂,照舊落落大方,一直到蒙古人肅客之後才從容離開,加上隨身的硫磺,很容易叫皇太極得出這是個性格冷硬膽大包天追逐利潤的亡命商人的形象。
但又不止如此,張瀚身上還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東西,特彆是張瀚看向他們的眼神,有一點高興,也有一點欲望達成後的放鬆,但皇太極似乎還感覺到了一絲敵意,隻是這敵意十分的不明顯,叫他有些把握不清,他弄不清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張瀚這個商人確實在一瞬間顯露了出來。
“在這裡不要叫主子。”皇太極溫和的一笑,將手中的書放了下去。
他看的是三國演義,帶插畫的,講的均是行軍布陣的事,皇太極知道有很多誇大不實的地方,但也有不少精采的戰例。
儘管很多女真人嘲諷著漢人的懦弱,但皇太極和大小貝勒們都十分清楚的明白,八旗的軍製和戰法是師承何人。
後金的八旗軍是努兒哈赤一手創立,努兒哈赤的師傅正是大明的遼東總兵,一時名帥李成梁。努兒哈赤是一個好徒弟,跟著李成梁學習多年後掌握了練兵和陣戰之法,加上編旗組織超出其餘女真部落鬆散的組織結構,搶掠戰利品後分配公平,刺激了人們嗜血好戰,多年征戰後,八旗兵已經超過了當年的師傅,已經成為本時空東亞的最強的軍事集團。
師承和學習漢人沒有什麼不光采的,學的越多,戰勝漢人的可能就越大。
“是……”庫爾纏應了聲,接下來小聲的將剛剛的事和盤托出。
“這真是件奇事。”皇太極波瀾不驚的道:“這些蒙古人還真是有趣啊。”
庫爾纏道:“我們要不要知會那張瀚一聲?他適才在席間向我致意過,事先也請紮魯特部的人說過,他想同我們做生意。”
“汗阿瑪已經要和明國大打,明國也不會放過我們,馬市是不指望了。”皇太極沉吟著道:“不過靠人說什麼也不如靠自己,打下沈陽和遼陽,儘得遼東之地,屯田養馬儘數夠了。以前我們靠著馬市和撫賞積累了大量財物,明國人把無用的東珠和人參當成寶貝,用糧食和牛馬來換這些物事,使我們能養育族人,打造兵馬,蓄養戰馬,最終混一女真,所以商道隻是略通有無,他們想要我們的物事,我們也要軍需的物品,但絕不能將這事看的太重,一切仰賴他人,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
若張瀚在此,聽得皇太極的這一番話,恐怕對這個已經很高看一眼的曆史人物,還會再次涮新一下認識。
一個蠻荒之地長起來的虜酋之子,見地居然是如此不凡,認識事物如此清楚,當世的大明,不要說萬曆天子或林丹汗,就算那些飽讀詩書,滿口聖人之教的大明的讀書人們,恐怕也說不出這樣飽含樸素道理的話出來。
“不過……”皇太極話鋒一轉,說道:“若有商道來補我們的不足,終究是一件好事情。”
庫爾纏道:“那我去知會他一下?”
“暫且不急。”皇太極道:“他們是要在途中突襲,張瀚也往我大金國方向去,途中會有交會的時機,到時候看,他若一點警覺和決斷沒有,那也就不必管他了。正如我說,凡事靠著彆人靠不住,我能救他一次,若往後還有這般麻煩又怎辦,我大金又不能幫他去打通這幾千裡的路途,終究還得是靠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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