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架紙鷲借著東風,如飛天蝙蝠般在黑夜中滑翔著,緩緩躍過東門城樓,將三千黑甲玄兵悄然不動聲色地送入了虔州城中。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進行著,任防守東門的城樓匪軍強打著百倍的精神,都沒有預料得到竟然有三千個敵軍,會在自己的頭頂上空如鬼魅幽靈般路過。
時間緩緩推移,在城外唐軍與北門匪軍如兒戲般的對峙下流逝而過。
虔州城,北門城樓。
孟剛正陪趙公子犯愁地看著城外擺出陣勢的官軍,真是恨得牙根癢癢,若不是趙公子三令五申不得擅自出城與官軍交戰,恐怕孟剛早就殺出城去了。
他心裡那叫一個恨啊,尤其是恨這這支廣南路大軍的將領,你說你攻城就趕緊攻城唄,大半夜的率領兩萬兵馬烏烏泱泱殺到城外來,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卻硬是點到即止,愣是不肯向前衝上半步,就在床弩的射程之外又是敲鑼打鼓又是殺聲震天的。
這不是成心讓人難受嘛,這支大軍一刻不撤去,北門隨時都會被對方強攻上來,無論是孟剛本人,還是城樓的匪軍無一不是提心吊膽,將一顆心撲騰到了嗓子眼兒上。
尤其是這三更半夜的,似攻似不攻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孟剛被城外的郭業搞得實在是神經高度緊張,手心早已濕漉漉的滿是虛汗,可又一分一毫又不敢懈怠。
倏地,孟剛再次開口衝趙公子拱手嚷嚷道:“公子,屬下再次請命,讓我領上三千兵馬去城外與這些官軍交上一戰吧。隻要一旦交戰挫了他們銳氣,想必他們就不敢再繼續在城外這般無休止地騷擾我們下去了。”
“不行!”
趙公子麵色冷峻地拒絕了孟剛的請求,搖頭沉聲道:“彆說讓你率上三千人人馬,就算再給你三千又如何?外頭可是有足足兩萬訓練有素的唐軍,你真以為他們都是泥涅的?哼,三千兵馬出城與之交戰,還不夠他們將你包餃子一口吞下的。切莫上了他們的擾心之計。”
“公子,您也太高看他們了吧?”
孟剛現在是一門心思都想著出城挫挫官軍的銳氣,好讓他們消停下來趕緊滾蛋,繼而甕聲辯道:“上次他們不是派了五千人來打頭陣,氣勢洶洶強攻妄想撞破北門嗎?最後又如何?不僅铩羽而歸,還丟下了小三千具的屍體。懇請公子允準,讓屬下率弟兄出城教訓教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官軍吧!”
“糊塗!!!”
趙公子的聲音陡然變厲,喝道:“上次能跟這一次相提並論嗎?上一次我們之所以挫敗了官軍,除了仗著床弩之利外,還因為這支官軍統帥的輕敵。得了一次便宜,還能奢望對方犯第二次同樣的錯誤?如果官軍真如你說得那麼不堪,今晚他們就不會在床弩射程之外與我們足足耗了幾個時辰了。你沒發現嗎?任憑我們的人怎麼咒罵,怎麼激將,官軍愣是不肯上前半步。這樣的軍隊,你覺得真會如此不堪一擊嗎?這樣的兩萬兵馬,你真以為會被你三千人馬給挫敗敗退?天真,兒戲!”
孟剛被趙公子連番喝斥,貶得一文不值,心裡自然不服,但又不敢悖逆了對方的命令擅自出城迎戰,隻得強壓著火氣辯道:“那公子倒是說說,官軍擺出如此大的陣勢在城外,進又不進,退與不退,到底圖的是什麼?就為了成心不讓我們夜裡好好歇息,擾亂我方軍心?”
趙公子自然聽出了孟剛話裡的不服,不過他倒沒往心裡去,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把孟剛當個人物。
隻見他頗為不屑地瞥了一眼孟剛,反問了一句:“不然你以為呢?除此之外,本公子真想不出來他們在城外耗費這麼多的精力和時間的原因了。咦?不對!!”
趙公子最後突然自言自語地驚叫了一聲,貌似想到了什麼,駭然失聲道:“難道官軍是想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在他們身上,好讓我們無暇去顧忌其他?”
“顧忌其他?”
孟剛費解地問了一句:“他們的目標不就是想強攻北門,我們的重心不都一直放在北門這邊嗎?”
“錯了!他們肯定不是衝著北門這邊,絕對不是!”
趙公子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大聲喊道:“西門,一定是西門,虔州城四個門,除了北門就隻有西門方有機會讓他們攻入。孟剛,快,快讓人去西門打探,防止唐軍涉水泅渡強攻西門!”
撲哧~
孟剛輕笑一聲,戲言道:“公子,您會不會多慮了?先不說西門有您布置得五十架床弩在鎮守著,保管官軍來多少都能讓他統統浮屍黑水河上。而且您不是讓屬下將南門的兵力都抽調去了西門了嗎?要是西門那邊有異狀,現在怎麼連一點動靜都沒傳過聲兒來?再說了,您看看城外——”
孟剛越說越得勁,抬手遙遙一指城外,笑道:“官軍在前邊陳兵兩萬,據我等所知,廣南路官軍不過兩萬餘人,哪裡還有多餘的兵力去另擇西門而強攻呢?公子,您多慮了!”
孟剛說完之後一臉輕鬆,心裡暗暗補了一句,真是杞人憂天,儘想些不著調的。
這次趙公子倒是將孟剛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加上孟剛分析得頭頭是道,不覺有所偏差,這才將一顆突然懸著的心又沉了下來。
不過他勝在小心謹慎,還是衝孟剛命令道:“為防萬一,你還是帶幾個人去西門那邊打探一下情況。順便替本公子坐鎮西門,隨時防止官軍從水路泅渡攻打西門。有你在那邊,本公子心裡也能安心一些。”
最後一句話自然說得不是真心話,隻不過是敷衍之詞罷了。因為世家出身的他,壓根兒就瞧不起孟剛這種白蓮教出身的賤民。
孟剛一聽趙公子又在差遣他,心裡暗暗罵了一句狗日的,就你屁事兒多。
但又不能明著悖逆,隻得衝不遠處一名護法軍頭目喊道:“王二驢子,你帶上幾個弟兄,隨老子去西門坐鎮去。”
說到這兒,孟剛見著王二驢子帶著十來人衝這邊走來後,孟剛故意有吊高嗓門兒似有似無地衝趙公子喊了一句:“咱們去了西門,也好讓趙公子放心。”
聲音落罷,便帶著王二驢子和十幾個白蓮教匪軍匆匆下了城樓,直奔西門方向。
孟剛走後,趙公子冷冷哼了一聲,滿是嫌惡地咒罵道:“真是夏蟲不可語冰,卑賤下等人就是卑賤下等人,得了些許小勝就目空一切,永遠都不會懂得小心無大錯的道理。好在這次父親大人深謀遠慮,讓我從族中帶了我一百架床弩,借以將北門和西門兩道屏障護住。不然的話,虔州城必失。看來過幾日應該派人給父親送信,讓他早些將這城中的財寶抓緊轉移走才是,夜長夢多啊!”
說罷之後,趙公子又恢複了剛才那副肅穆的臉色,抿著嘴唇一刻不敢放鬆地繼續觀察起了城外還在搖旗呐喊做足挑釁的官軍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
“公子,公子,趙公子!”
突然一道惶恐如天崩地裂般的叫喚從趙公子的身後傳來,趙公子循聲回望,隻見一人朗朗蹌蹌仿佛丟了魂失了魄般地衝自己這邊匆匆跑來。
定睛一看,原來是剛才被孟剛帶走的小頭目王二驢子,去而複返了。
王二驢子一跑近趙公子麵前,聲色驚駭地嘶聲喊道:“公子,出事兒了,出大事兒了!”
趙公子頭皮一麻,不由自主地喊道:“莫非官軍真開始泅渡攻西門了?難道五十架床弩陳設於西門城樓上,還不能夠阻止官軍的泅渡?”
王二驢子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地擺手喊道:“不,不是西門,西門沒事兒!”
西門沒事兒?
趙公子暗送一口氣,那就好。
不過王二驢子下麵的一句話,卻被嚇得險些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隻聽王二驢子急急喊道:“城內,城內出現一大批唐軍,全都是持刀佩弩的精銳唐軍,好,還駭人,馬上就要從城中殺到北門這邊了。”
“什麼?”
嗡的一聲,趙公子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炸開了一般,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不是說西門沒事兒嗎?怎麼城內會出現這麼一批精銳唐軍來?”
“西門真沒事,公子啊!”
王二驢子叫道:“這大批精銳唐軍至少有幾千人啊,公子爺,就跟從天而降一樣,憑空出現在了城中。”
“放你娘的狗臭屁!”
趙公子難得粗鄙地罵了一句,然後吼道:“唐軍又不是長了翅膀會飛的鳥人,更不是騰雲駕霧的仙人,哪裡會從天而降?你這個廢物,連話都說不清。孟剛呢?孟剛現在在何處?”
“稟公子爺,咱們還沒到西門就撞見了這批精銳唐軍,幾根弩箭之下,同去的十幾人就被人家瞬間射殺斃命。”
說到這兒,王二驢子驚嚇的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哆嗦著嘴唇慌喊道:“孟首領不到三個回合,就被一名唐軍一刀劈死,斬下了腦袋。幸虧小的腿腳跑得快,不然也成了唐軍的刀下亡魂了。”
嘭~
趙公子一腳將王二驢子踹倒在地,然後破口大罵道:“少在這兒妖言惑眾,蠱惑軍心,西門若沒破,哪裡會有大幾千的唐軍出現在這兒?難道唐軍是肋生雙翅,從東門一線天那邊飛到城中的嗎?來人,來人,去給本公子細細探查,城中到底發生了何事!”
話音剛落,卻聽城樓拐角處的一個瞭望兵驚慌失措地喊道:“稟報公子,城中出現一大批不明身份的持刀佩弩之人,正向著咱們這邊飛奔而來。”
“稟報公子,他們口中喊著大唐鷹揚……肯定是唐軍!”
“稟報公子,幾千唐軍已經從城中快殺到北門城樓下。”
“稟報公子,他們與咱們相距不到半裡地了。”
“公子,公子……”
聽著一連串沒有過間歇的報喪之聲,趙公子頓時頭暈目眩,耳中翁鳴作響,感覺整個天地都在飛速地在旋轉。
“為……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
一向骨子裡驕傲而且小心謹慎的他用儘全身的力氣,咆哮出了心裡的疑惑和不解,還有不甘之後,眼前頓時一黑,嘭!
霎時,整個人暈闕過去,轟然倒地!
一時間,城樓之上數千匪軍群龍無首,沒了人指揮,早已混亂成了一鍋爛粥。
城內不遠處,三千黑甲玄兵殺聲如潮,勢如破竹地朝著這邊揮刀射弩,如洪水泛濫不可擋般卷浪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