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本就心中有鬼,現在被郭業這麼直截了當地戳穿,甚至赤裸裸地詛咒恐嚇,頓時嚇得臉色煞白,仿佛後背真的有一雙眼睛在冥冥之中盯著他一般。
嘶……
後背猛地升起一股子刺骨寒意,他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心裡發虛地怒斥道:“郭業,你放肆!來人呀,將他,將他……”
“將他”了半天,愣是不知道如何處置郭業了。
因為事實就擺在眼前,郭業如今已經洗刷了清白,根本無法將他治罪問責。
既然如此,長孫無忌就拿他沒轍,半點法子也沒有。
這時,虞世南這個老於世故的老狐狸也連連跟郭業打著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和長孫無忌意氣之爭,犯不上讓長孫無忌拿了口實。
郭業自然會意,隨著崔鶴年的畏罪自殺懸梁自縊,那麼一切內幕就隨著崔鶴年之死而斷了線索,也就是說,塵歸塵,土歸土,人死如燈滅,隨風一陣吹。崔鶴年都死了,自然再也沒有人會將長孫無忌給牽扯出來。
至於崔鶴年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懸梁自縊,郭業用腳趾頭想想也能想通,始作俑者無外乎就是長孫無忌。
崔鶴年一死,一切戛然而止,無論是壯士斷腕也好,還是棄車保帥也罷,至少,長孫無忌已經將自己撇清了。
郭業也隻能強壓著心裡這口怨氣,冷冷說了一句:“長孫無忌,人在做,天在看,喪儘天良者,自然會有天收!隻可惜了高老大人,含辛茹苦養了某人,誰知最後養了一頭白眼狼。可憐了……”
這話長孫無忌何嘗聽不出來其中的明嘲暗諷之意啊,眾目睽睽之下被郭業連番指責與嘲諷,而且還被冠了“養不熟的白眼狼”之稱呼,長孫無忌臉上豈能掛得住,當即又是惱羞成怒地叫道:
“郭業,你再胡說,信不信本官進宮參見陛下,參你一本?汙蔑當朝宰輔,你該當何罪?”
郭業聳聳肩,不屑道:“要打小報穿小鞋,我隨你便!嗬嗬,你長孫大人這種事情還乾得少了?有個當皇後的妹妹,多大的招牌啊,嚇死個人了!”
長孫無忌再次動怒,氣得走下堂來,怒指:“你再說……”
“好了,彆吵了!”
江夏王李道宗一聲斷喝,擋在了長孫無忌與郭業之間,斥道:“一個當朝宰輔,又是皇親國戚爵封國公,一個禮部侍郎,又是當朝開國侯,竟然在公堂之上如潑婦罵街你來我往的,成何體統?長孫大人,既然崔鶴年畏罪自殺,那麼這案子就儘快做個了結吧。皇上還等著本王進宮回稟案子的結果呢。要吵,你們出了大理寺再吵,彆瞎耽誤本王的功夫。”
李道宗開了尊口,郭業這才偃旗息鼓,以清白之軀離開公堂中央,走到了虞世南的身邊。
要說公堂之上除了郭業之外,就數李道宗最是憋氣,他今天可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來旁聽此案。
而且這件事情皇帝也給他透過口風,今天堂審必然會奇峰突起,長孫無忌肯定會被崔鶴年供出然後牽涉其中。
皇帝的心思李道宗怎麼會摸不透?對方想削弱關隴世族的力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身為皇族,自然與皇帝站在統一戰線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為此,他今天還特意將自己江夏王府的侍衛統統帶了出來,就在大理寺外隨時待命。
他預想到很好,到時候隻要崔鶴年拔出蘿卜帶出泥,將長孫無忌供出來,他便直接摔杯示警,嘩啦啦王府侍衛如潮水般湧進來,將這廝拿下!
可是,他媽的,真是晦氣,最為關鍵的崔鶴年居然掛掉了!
李道宗不僅憋氣,也犯起愁來,這一會兒進宮怎麼跟皇上交代啊。
少不得又要惹來李二陛下的一陣龍顏大怒,城門失火,自己肯定也要被殃及池魚了。
煩!
煩躁!
李道宗見著長孫無忌還磨磨嘰嘰,不由仗著自己是皇族的身份將怒氣撒到長孫無忌身上,叫嚷道:“長孫大人,你到底還有完沒完?快點結案吧,本王還要趕著進宮。”
這語氣,當真是頤指氣使,壓根兒就不當長孫無忌是顆蔥。
長孫無忌心裡那個氣啊,感受著公堂之中的氣氛,越是感受越是覺得簡直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貨色。
好歹也是趙國公,好歹我也是當朝尚書右仆射,好歹我也是皇後的親哥哥,你們連一點尊重都沒有?
先是郭業對自己大呼小叫罵罵咧咧,再是李道宗對自己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催促,長孫無忌的臉色,又綠了!
不過隨著崔鶴年一死,他的心裡現在也踏實了不少。隻要保存下實力,沒有因為崔鶴年而被人拔了關隴世族的根基,那就是最大的贏麵。
至少,在長孫無忌看來,這一仗,他沒有被突如其來的變數跟擊倒,就是贏了。
因此,他暫且忍下了李道宗的奚落,他隱忍地走回公堂之上,與韋挺和於得水嘀嘀咕咕商議了一番。
最後三人一致通過,拿出了最後的結案。
不過他今天說得口都快乾了,所以就將宣判這事兒交給了韋挺。
隻聽韋挺義正言辭地宣布道:“此案首犯崔鶴年畏罪自殺,人已死,便不予追究了。而事已查明,霍國公與益州侯二人乃是含冤受屈,自然無罪釋放。如何補償兩位,這些輪不到我等僭越作主,自有皇上會定奪。咳咳……至於堂下從犯趙飛軒,雖然受崔鶴年唆使蠱惑,期間更是受了崔鶴年的要挾恐嚇,但始終是鑄成大錯,累及無辜性命枉死多大成百上千人。所以,三司會審一致判定趙飛軒——”
韋挺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了一下,為了更好的營造氣氛,他故意拖延住不說,看了眼四周在場諸人。
果然,所有人都將目光齊唰唰地對準了他,趙飛軒更是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兒上,巴巴兒地盯著韋挺。
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之後,韋挺清咳兩聲,繼續宣布道:“正所謂國有國法,大唐律例之前不容半點徇私。趙飛軒,罪無可恕,百死難贖其罪,縱是五馬分屍車裂之刑亦不為過。不過念其最後道出實情,洗刷了霍國公與益州侯的清白,故三司會審一致判處趙飛軒死刑,斬首示眾,留其屍首交於家人入土歸葬。三日後,長安郊外刑場行刑。”
轟~
趙飛軒明知自己死罪難逃,但是聽聞這個消息之後腦子還是立馬一片空白混沌,整個人仿佛被抽掉了骨架一般,軟癱如一坨爛泥般倒在地上。
在場諸人紛紛抱以了冷漠的眼光,沒有一人同情他,可惜他。畢竟要還死者一個公道,皇陵倒塌死傷數千人,趙飛軒不死,如何服眾?
很快,長孫無忌便通過公堂後麵的一條小道先遁走了。
隨後是韋挺、於得水、李道宗等人紛紛離去。
那名早已注定一死的商賈也被押下了公堂。
緊接著,幾名衙役將有氣無力虛脫了一般的趙飛軒給架了起來,拖下了公堂,先行關押回天牢,等待三日後的問斬。
郭業看著趙飛軒被拖下去的情景,不由一陣唏噓搖頭,想要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剩下隻有惋惜之情。
旁邊的虞世南看出了郭業的心思,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這種人死不足惜,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罷了,他若不死,國法豈能服眾?好了,趕緊回去吧,好好休息幾天,然後隨我進宮見皇上。你這些日子受的冤枉遭的罪,皇上自然會給你一個公道。”
郭業哦了一聲,忽然有些提不起興致來,鬱鬱寡歡地走出了公堂。
大理寺外,王八斤和張九斤早帶著一乾侯府親兵在等候,又是備了轎子又是備了馬車,一早就準備來迎接郭業回府。
一見郭業出來,自然是歡天喜地慶賀了一番。
很快,郭業便舍了轎子,乘坐著馬車下令回家,他也著急回家見秀秀。
想必這些日子,也把她著急壞了吧?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郭業一行人馬便進了太平坊,到了益州侯府門口。
馬車一停,郭業還未鑽出車來,王八斤便掀開車簾,麵有難色地衝郭業稟報道:“侯爺,咱們家門口有人擋著,進不去。”
郭業麵色微變,問道:“誰人擋路?”
王八斤猶豫了一下,嘀咕道:“侯爺,你自己下車來看吧。”
郭業瞥了一眼王八斤,嘀咕道:“奇奇怪怪的,神經!”
隨後下來馬車,朝著侯府門口方向細細一瞅——
隻見慧娘麵朝府內跪在地上,單薄的身子風中微微瑟抖,她的身邊也跪著一個小不點,赫然就是趙飛軒的女兒——趙月兒。
母女倆麵朝府內,齊齊跪在了郭府大門外的台階之上。
郭業依稀聽見,月月哭著喊著膝蓋疼,卻被慧娘給嚴厲喝止了。
郭業的心中立馬一陣不忍,這是要鬨哪樣?大人做錯事,關孩子什麼事?
旋即,他迎上前去,急急叫道:“慧娘,你跪著作甚?趕緊起來,來人來人,把月兒抱起來,這不是讓孩子遭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