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入揚州東城門,徐徐向著府衙方向進發。
郭業大概猜出了到底是誰在清河縣搶劫了鹽稅,正是八大世家之一的清河坐地虎崔氏。
至於清河崔氏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敢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去打鹽稅的主意,郭業也差不離兒推測出了原因。
應該是清河崔氏已經從某個渠道收到了崔義真的死訊,而且也從這個渠道了解到了崔義真乃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一經想通,郭業不由懊惱地暗罵一聲晦氣,沒成想這個崔義真居然成了一個變數。
說句真心話,他並非有意要置崔義真於死地,可誰讓他偏偏那天還在古井巷,還在張家作客?
崔義真之死明顯就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當日自己曾要求,古井巷不留一個活口,而倒黴的崔公子那時又長住在張家,隻得躺在地上甚為無辜的中了一槍。
現在好了,清河崔氏得知了情況後,開始反撲,開始大肆報複了。
他清楚清河崔氏的底蘊,絕對不是揚州張家所能比擬的,崔氏子弟大多都在朝廷或地方任職,在大唐的官場中有著縱橫交錯、不可估量的人脈。
不然的話,清河崔氏也不會是八大世家中最有底蘊的官宦世家了。
正因為崔氏有這個底氣,有這份人脈,更有這份能力,所以他們才敢在清河地界兒生事,硬生生將數百萬兩之巨的鹽稅給悄無聲息地擄走,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更是做到不留一點尾巴與痕跡。
隻要找不到他們切實的證據,郭業便拿他們一點轍兒都沒有。
不過就衝清河崔氏這次的舉動,郭業也能很清楚地感覺得到,無辜躺地中槍的崔義真,絕對是崔家直係中地位比較尊崇的子弟。至少應該不是出自旁係。
不然的話,清河崔氏也犯不著為了一個旁係子弟,去冒著風險打起稅銀的主意,為的就是直接給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刮子。
“刺史大人?”
眼瞅著就要抵達府衙,陳集濤小聲地叫了一聲,然後問道:“既然這事兒是清河崔家的人所為,不如直接上報朝廷吧?擄劫鹽稅,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任他清河崔氏乃是名門望族,位列八大家,也休想避過這一遭。”
“上報朝廷?”
郭業下意識地否定了陳集濤的提議,搖頭苦笑道:“證據呢?抓賊拿贓,捉奸拿雙,我們沒有真憑實據,全憑紅口白牙就說是崔家做的這件事情,這不是笑話嗎?誰信啊?再者說了……”
郭業略微擔憂地看了眼陳集濤,壓低著聲音說道:“這事兒還沒有眉目之前,或者我們沒有找到確鑿證據之前,還真不能捅到朝廷那邊去。這丟失數百萬兩鹽稅之事傳進皇上耳中,必定是雷霆震怒。屆時,老關就等著吃瓜烙吧。唉,彆說老關了,恐怕咱們整個揚州府衙的一眾官員都要受到牽連。眼瞅著每年春季吏部的官員考核就要開始了,難道你想在吏部那兒留下黑點,因此影響到升遷?”
郭業並未誇大其詞,就算孔穎達掌管著吏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事兒如果惹來李二陛下的龍顏大怒的話,孔穎達和虞世南也替他們兜不住。
這話直接戳中了陳集濤的軟肋,因為郭業之前就允諾過他關於接任長孫羽默,升遷揚州彆駕一事。如果真被這事兒影響了,可能以後就沒這個機會了。
頓時,陳集濤麵泛苦澀,心中五味雜陳暗罵起狗日的崔家,連著關鳩鳩都被他心中一陣數落。
最後,他皺著眉頭苦哈哈地問道:“刺史大人,那您說這可怎麼辦?總不至於在揚州乾等著,讓崔家將這筆鹽稅還回來吧?”
郭業搖搖頭,說道:“崔義真之死雖然不是我們有意為之,但咱們跟清河崔氏的梁子已經結下了,那還指望他們能歸還鹽稅?”
“那可怎麼辦喲?”
陳集濤雙眼透著擔憂地說道:“又沒有真憑實據來指證崔家搶了咱們的鹽稅,又不能指望他們歸還。而如今離押運鹽稅前往戶部交割的日子越發迫近,逾期不交的話肯定不是個事兒。屆時交不上這筆巨款,遲早會惹來懷疑。朝廷和皇上始終會知道鹽稅丟失一事。唉,唉,唉……這可怎麼辦啊?”
陳集濤能想到的,郭業也早就想到了。他深思熟慮了一會兒,輕歎一聲,道:“還能怎麼著?目前最為迫切的就是及時將這筆鹽稅巨款補上,準時運進長安跟戶部交割,免得引來朝廷的懷疑。嗬嗬,不然的話,長孫無忌他們可就真的閒不住了,一定會借此將事情鬨大。”
“啊?大人的意思是說我們揚州府自己掏腰包補上這筆鹽稅?”
陳集濤瞪大了眼珠子,驚呼道:“刺史大人,這筆鹽稅可是足足數百萬兩啊!!!你知道咱們揚州府衙的司庫中還有多少庫銀?砸鍋賣鐵,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三十萬兩。簡直就是杯水車薪,哪裡夠數?怎麼補?如何補?”
郭業此時倒沒有陳集濤這般焦急,擺了一下手,笑道:“彆擔心,能用銀子解決的事兒,那都不是事兒。揚州府沒銀子我知道,但不代表彆的地方沒銀子。數百萬兩鹽稅,我想我還是能夠從彆的地方暫調過來應應急的。”
“啊??”
絕處逢生,陳集濤差點喜極而泣,一副不可置信神情問道:“刺、刺史大人?您的家底竟然殷實若斯,竟然如此的富可敵國??這,這可是數百萬兩的雪花銀啊!”
“切,少打老子的主意!”
郭業白了一眼陳集濤,哼道:“我說了是暫借。這樣,等下回到府衙,我會親自修書一封,然後讓劉振軒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親自跑一趟長安。他隻需拿著我這封信去長樂坊找魚暖暖小姐,以揚州府衙的名義,再加上我跟長樂坊大錢莊的交情,跟他們以高息暫借幾百萬兩的稅銀,我想還是沒有難度的。”
長樂坊大錢莊?
魚暖暖小姐?
陳集濤自然聽過,一個是長安城中最大的錢莊,分號開遍了長安城,甚至在北方諸多州府都有了分號。一個是掌管著長樂坊大錢莊的女人,傳說中這個女人的手中掌握著令人難以想象的流動現銀,號稱全長安最有錢的女人。
聽著郭業這般說,陳集濤熱淚盈眶,感動道:“大人,大人,您真是無所不能,手眼通天啊!服了,下官真是服了!”
郭業揮揮手,笑道:“你少給我戴高帽子,這筆鹽稅銀子是跟魚暖暖的大錢莊暫借的,是要算利息的。而且這是以揚州府衙的名義借貸的,彆想扣在我一個人的腦袋上。隻要多借貸一天,那利息都要多付一天,彆說本金了,就是利息都能多到壓得你喘不過氣來。明仁,錢莊的銀子不好拿,時間長了若是還不上,是要死人的。”
陳集濤也知道錢莊就靠低利息來吸納儲戶的銀子,然後再高息借貸出去,賺得就是這一進一出的紅利。數百萬兩銀子的利息,一天下來就多得嚇人了,更何況揚州府衙如今的現狀,可是不知何時才能將這筆銀子還上。
隨即,他說道:“大人,所以還是要儘快想辦法將崔家擄劫走的鹽稅弄回來,不然還不上這筆銀子,不僅咱們揚州府的名義要受損,可能連大人您與長樂坊大錢莊,跟魚暖暖小姐的交情都要受損啊。”
郭業自然不會跟陳集濤說自己也在長樂坊大錢莊有股份,而是點點頭道:“沒錯,是要儘快從崔家手中拿回這筆銀子。但是鹽稅已經被他們悄無聲息地擄走,又如何虎口拔牙,讓他們吃下去又吐出來呢?”
“是啊,棘手,煞是棘手啊!”
陳集濤歎道:“梁子結得這麼大,顯然崔家就是要置大人與死地,為崔義真報仇,哪裡會輕易將這筆銀子歸還?而且財帛動人心,這又是一筆令人難以不生出貪婪之心,將其占為己有的巨款。”
郭業點了一下頭,認可了陳集濤的說法,隨後沉默了下來。
約莫過了一會兒,直到馬車停止了前進,聽著外頭趕車的馬夫在外頭喊道:“刺史大人,郡丞大人,到府衙門口了。”
聲音傳來,郭業這才驚醒,仿佛心中又有了主意一般,嘴角浮起一道弧彎,似笑非笑道:“既然他們不肯歸還,那麼我便想辦法從他們崔家手裡掙回來,媽的,偷吃了老子的東西,我非要他給連本帶息給我吐出來。”
陳集濤聞言一喜,他對於郭業嘴角浮現的這道壞笑太熟悉了,不由驚喜問道:“嗯?大人,莫非你有了索回鹽稅的對策了?”
郭業朝著車外頭揚揚手,低聲道:“先下車,進府衙再說。”
隨後,便與陳集濤一前一後鑽出了馬車。
兩人並肩而走上了府衙台階,郭業剛要進大門,突然扭頭問身旁的陳集濤道:“對了,明仁。剛才的路上我聽你提起過,崔家又派了一人來揚州,並接手了揚州銀號,將其重新開業了?”
陳集濤微微怔了一下,停下來腳步,雖不知郭業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恭敬地回道:“沒錯,新來的這位揚州銀號主事乃是崔義真一個輩份兒的,說是出自清河崔氏的旁係。哦,對了,上次他開業之時還派人給大人送來請帖,可惜大人遠在隴西,下官便沒有理會。下官依稀記得,這位新來的崔氏子弟也是‘義’子輩的,姓崔,唔,名義珪。對,就叫崔義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