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發現,漁船進了蘆葦蕩之後並未馬上停下來,而是在緩緩地繼續前進著,至於剛才亮起數十盞燈籠的地方,頂多隻能算是鹽幫設在蘆葦蕩外圍的哨卡。聽那撐船的探子說,是專門為了防備官府軍隊搜尋到這裡而設的。
接下來,雖然沒有燈光的引路,但是他發現這些人好像習慣在黑夜下撐船一般,幾乎毫無阻滯地前進著。
他不知道到底在蘆葦蕩中前進了有多少路,但是他感覺自己已經被轉得七暈八素,不知道哪兒到哪兒了。
也不知到底轉了多久,也不知這蘆葦蕩到底有多大,漁船好像碰到陸地似的發出一聲碰撞的悶響,接著搖晃了兩下,貌似是停了下來。
隻見幾名探子紛紛收起撐篙,陸續跳上岸去,之前陪郭業聊天的一名探子將他扶起,說道:“這位客人,到地方了,請隨我上岸吧。”
郭業有些不適地從船上站起,訝異道:“莫非我們已經離開了蘆葦蕩?”
那探子一邊扶著郭業上了岸,一邊用腳跺了跺地,哈笑道:“這裡隻不過是蘆葦蕩中的一處小島,我們的堂口就設在這兒。嘿嘿,尋常人就是找見了揚州水域的這處蘆葦蕩,也不可能在蘆葦蕩中尋到這處島嶼。”
蘆葦蕩中的島嶼?
郭業聽聞,腦中不由想起了自己當日組建漕幫時,在岷江上找得那處江心島。
兩者應該都差不多,有異曲同工之妙吧。
上了岸之後,迎麵走了兩名拎著燈籠照明的漢子,大聲喊道:“你們幾人怎麼帶陌生人上來堂口重地?莫非忘了鹽幫幫規,忘了執法堂為何物?”
幾名探子趕緊迎了上去解釋了一通,又將郭業如何找到他們的漁船,如何說出接頭暗號諸事一一道了出來,並替郭業說明了來意。
顯然,這兩個拎著燈籠的漢子應該是出自鹽幫執法堂,不然這幾名探子不會如此忌憚。
聽完幾名探子解釋之後,兩名執法堂漢子的臉色才稍稍好轉,拿著燈籠在郭業臉上照了幾下,然後說道:“既然是我們鹽幫的朋友,那自然無妨。我們陳幫主正與阮副幫主,還有幾位堂主在聚義廳中議事,你且先跟我們走吧。”
說完,二話不說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前頭提燈照著路,撇下幾名辛苦帶路的探子,領著郭業朝聚義廳方向走去。
走了大概有那麼一大段頗為崎嶇陡峭的荊棘之路,這才將郭業帶到了一處地方。
這處地方地勢平坦房屋連綿,隨處可見五人一組十人一隊,手執火把的巡邏隊,此處應該就是鹽幫幫眾在島上的聚居之地。
見郭業帶進了一棟木屋中,其中一名執法堂的漢子說道:“你且在這兒等候,我這便去通知我們幫主。”
說著,他又讓另外一名漢子在這兒盯著郭業,彆讓他到處亂跑瞎逛。
一路走來到現在為止,郭業算是琢磨透了,這些鹽幫中人的戒備之心是相當之強,而且分工也很明細,幫規與等級亦是森嚴。
不過越是這樣,他對鹽幫的期望便越大,隻有這樣的實力方能襄助自己對抗揚州張家。
見著那名漢子就要去通知陳浪,郭業突然將其叫住,喊道:“這位兄弟且慢,請將我這兩封信一並交給陳幫主。他看完書信之後,便知道我的來意了。”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兩封書信,交到了對方的手中。
那人也接過書信也沒有多加詳問,直接拔腿離去。
這兩封信,一封是蘇定方寫給陳浪的親筆書信,至於另外一封,則是郭業自己寫的,信中除了介紹自己的身份背景和來曆之外,更多的是說明自己此番來鹽幫請陳浪出任折衝都尉的用意。
正如蘇定方之前對他的提醒,隻有跟陳浪同仇敵愾,將他拉到統一戰線,才能遊說得動對方。
此時,夜色正濃,他百無聊賴地坐在木屋中聽著外頭的蟲鳴蛙叫和蛐蛐聒噪。
過了好久,那名前去報信的漢子還沒回來,郭業不由看了眼在木屋中盯梢自己的另外一名漢子,問道:“這位兄弟,天色都這麼晚了,你們陳幫主和那位阮,哦對,阮副幫主在商議著什麼呢?”
那名漢子打了個哈欠,脫口回答道:“還能有什麼?無非就是兩位幫主在爭執對揚州張家一事唄,不然也不會這麼晚還將其他幾位堂主都一一召來。嗨,我們那位阮副幫主啊,真他娘的……咦?你問這個乾什麼?”
話未說完,這漢子突然拉下臉來,目光充滿敵意地看著郭業,喝道:“不該問的彆問,這是我們幫中隱秘,豈能跟你一外人講?”
郭業訕笑兩聲,念叨了兩聲告罪,便不再吱聲兒。
不過他大抵也聽出來味兒來了,敢情在對待揚州張家的立場上,鹽幫的一把手跟二把手持有不同意見啊。難道那位阮副幫主不想跟張家為敵?奶奶的,這可不是什麼好苗頭啊,如果鹽幫不跟揚州張家死磕,自己如何請陳浪出山,為自己效力啊?
不妥不妥,得儘早想轍兒應付。
一念之下,他腦中立馬有無數個主意閃過,整個陷入了沉默不再吭聲兒。
時間徐徐過去,負責看守他的那人都困得打起了盹兒來……
又過去了一個時辰。
吱呀~
木屋房門被人推開,是那名報信的漢子回來了。
那名打盹兒的漢子差點被驚醒趴在地上,而郭業則是緩緩起身望著對方問道:“你們陳幫主與你們副幫主、幾位堂主都商議完事情了嗎?”
報信的漢子搖頭道:“沒有,不過陳幫主與阮副幫主都看了你的信。也不知你信中寫了啥,兩位幫主在聚義廳當著諸位堂主的麵兒吵翻了天。對了,我們陳幫主請你前往聚義廳一趟。”
郭業聽完之後,心中越發肯定鹽幫裡頭也真不是想象中的鐵板一塊啊。
尤其是那位阮副幫主,也許真會成為自己請陳浪出山,拉攏鹽幫為自己效力的一道阻礙。
罷了,去聚義廳見了陳浪之後,再隨機應變吧。
在那名報信漢子的帶領下,他出了木屋,前往了聚義廳。
不消一會兒便到了地方,相比於外麵的夜色茫茫,此時的聚義廳中真是火光熠熠,亮堂一片。
不過他一進來,便感受到了濃濃的火藥味,特彆是一道淩厲的目光正籠罩在自己身上,透著赤裸裸的敵意。
他扭頭望去,發現這道目光來自坐在聚義廳左排頭把交椅的一個男子。
這名男子大概三十歲上下,穿著一身白袍,麵頰無須,整個人看著斯斯文文極為秀氣,不過身上散發著一股子陰寒的氣息。給郭業的第一感覺便是,此人陰險狡詐,屬於背後捅刀子的類型。
既然坐在廳中左側頭把交椅,那肯定就是鹽幫那位阮副幫主了。
而分散在左右兩側其他五個位置的,自然便是鹽幫的五位堂主了。
至於鹽幫幫主陳浪,毋庸置疑,肯定是坐在堂首交椅上的那人了。
陳浪,與蘇定方差不多年歲,撐死不過四十歲,濃眉大眼國字臉,濃密的絡腮胡子橫生臉頰上,給人的感覺透著粗獷和厚實。
此時聚義廳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郭業身上,而郭業的目光卻始終與陳浪對視著,並未分散到其他任何一個身上。
他與陳浪兩人麵無表情地對視著,誰也不先開口說話打破沉寂。
最後還是那位陰鶩的阮副幫主忍俊不住,開口問道:“沒想到新任的揚州刺史居然會這麼年輕,嘖嘖,真是年少有為啊。雖然我等都是在江麵上討生活的江湖中人,但是隴西郭業四個字倒是如雷灌耳。嘖嘖,真是聞名不如見麵,如此年紀卻被傳得玄之又玄,嗬嗬……”
阮副幫主陰柔的聲音聽在郭業耳中極為刺耳,他怎麼會聽不懂對方的話裡有話?無非是暗裡譏諷自己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誇大其詞浪得虛名之輩。
不過刺耳歸刺耳,郭業知道對付姓阮的這種人,最直接的辦法就是不要搭理他,最好是連看都不要看他一眼,讓對方知道自己壓根兒就沒將他放在眼裡。
那樣,他會更彆扭更難受。
隨即,郭業隻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睛繼續看著堂首的陳浪。
而阮副幫主果真被郭業的無視給氣到了,咬牙切齒地皺著眉頭,仿佛隨時都要撲上來將郭業撕碎咬爛一般。
郭業看著陳浪,拱起手來開門見山問道:“陳幫主,想必我與蘇大哥的來信你也看到了,不知閣下對我邀請可有興趣?”
陳浪一聽郭業提起蘇定方,臉上不由浮起憨實的笑意,顧左右而言其他地說道:“好久沒見定方兄了,雖說時常有通信,但依舊煞是想念啊。郭大人既然是定方兄的朋友,那便是我陳浪的朋友,來,請坐!”
郭業聽聞暗道,陳浪果真有點浪,居然跟我玩起轉移話題來。
隨即,他婉拒道:“陳幫主,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正如我信中所說,隻要陳幫主肯答應出任揚州折衝都尉一職,貴幫肯協助我拔掉揚州張家之後。我保證,將來我會勻出若乾個鹽場給貴幫,並且給貴幫簽發鹽引。陳幫主是個明白人,隻要貴幫有了自己的鹽場,有了鹽運衙門簽發的鹽引,那麼你們的弟兄就不用在背著販賣私鹽的名頭,藏頭露尾,東躲西藏了,對吧?”
因為在唐朝,鐵和鹽都屬於朝廷專賣,沒有朝廷的允許,不得私自販賣。所以,如果個人商販或者民間團體想要光明正大的販賣鹽巴,就必須得到朝廷簽發的鹽引,否則便是屬於販賣私鹽。
販賣私鹽,那可是重罪,輕則抄家,重則掉腦袋,誰讓你跟朝廷爭利了呢。
陳浪見著郭業發問,笑道:“郭刺史的來意和條件都寫在了信中,陳某人看的很清楚。隻不過,這揚州張家勢力太大,不是那麼容易就可翦除的。嗬嗬,這事兒怎麼改日再談,如何?”
郭業有些不明所以,奇怪道,陳浪欲言又止,多番推諉,到底是怎麼回事?
隨即,他執拗問道:“陳幫主,難道是本官給你開得條件不夠好?你到底在猶豫什麼?難道你忘了這些年來,你們死在揚州張家手上的那些弟兄?我可是聽說揚州張家不僅因為你們與他們爭利,而對你們鹽幫恨之入骨;而且我還聽說張家在揚州境內曾立下這麼一個規矩,凡是提著一顆鹽幫弟子的腦袋,就能在揚州城中張家的鹽鋪換上五斤官鹽。對嗎?”
噌~
陳浪聞言勃然大怒豁然站起,臉上儘是猙獰之色,雙眼幾乎能噴出火來。
而其他五位堂主也是義憤填膺,紛紛罵起張家不得好死,斷子絕孫之類的話。
可至始至終,就是沒有人響應支持與郭業合作之事。
陳浪站了一小會兒後,又喟然一歎,緩緩坐回了交椅之上。
還是沒有給郭業答複。
這時,郭業還想再試著規勸遊說一番來著,突然聽見一聲陰柔的冷笑從那位阮副幫主口中傳出。
他扭頭瞟了一眼,發現這廝一臉得意之色地緩緩站起,衝著郭業奚落道:“這位郭刺史,我看你啊,還是彆白費力氣遊說我家幫主了。嗬嗬,我來告訴你陳幫主為什麼對你開的條件不心動,為什麼遲遲不肯答複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