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一言既出,立馬將長孫無忌被動挨打的局麵化解於無形,將他從尷尬的泥沼中拉了出來。
虞世南與孔穎達兩人彼此一對視,貌似早就料到房玄齡會有此一問般,臉上儘是釋然的神色。
隨後,孔穎達向前走了幾步,向李二陛下拱手說道:“啟奏聖上,臣身為吏部尚書,執掌天下官員的升降考核,雖說不能做到麵麵俱到毫無偏差,但自認眼光尚算可以。有這麼一個人,年紀輕輕卻履立功勳,而且在坊間名聲俱佳,更難能可貴的是,此人還在禦史台任職過禦史言官,對禦史台中之事經驗豐富。這樣的人選,才是禦史大夫的上上人選!”
話音一落,甭說李二陛下了,就連朝中絕大多數人都已經猜出來了,孔穎達推薦的這個人選到底是誰了。
聽著四周的非議之聲,長孫無忌神色為之一滯,而房玄齡則重新低下頭沉思了起來。
龍椅之上,李二陛下微微眯起眼睛,右手食指輕輕叩著龍椅的扶手上,問道:“孔老尚書,你說得可是益州侯郭業?”
孔穎達點頭應道:“皇上聖明,老臣推薦的這個人選正是郭業!”
得到孔穎達的肯定回複之後,李二陛下也是沒有立馬表態,相反,他心裡還多少有些埋怨孔穎達和虞世南。
難道這兩位老臣子真是老糊塗了?什麼人選不好推薦,偏偏要推薦郭業?難道他倆忘記了郭業是為何主動請纓出使吐穀渾的嗎?不就是為了規避長孫無忌他們拿吐蕃那邊來說事兒,才不得已而為之的嘛。
果然,孔穎達將郭業的名字念叨出來,立馬被長孫無忌找到了突破口。
隻見他瞬間戰鬥指數爆棚,重新站了出來,衝孔穎達發難道:“原來孔尚書推薦的人選是益州侯郭業啊?嗬嗬,郭業年紀太輕,資曆不足,根本不可能勝任禦史大夫一職。你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吧。”
說罷,還不忘嘲諷一句:“矮子裡頭拔將軍,也不是這麼個拔法吧?難道孔尚書與虞大人真是無人可薦選了嗎?”
言下之意,這是赤裸裸地在譏諷士林清流係人才凋零,貌似除了郭業就再也沒有可供推薦的人選一般。
麵對著長孫無忌的嘲諷和奚落並未慌亂,很是鎮定地反擊了一句:“年紀太輕便無法勝任?先不說古有甘羅十二便拜相,就說長孫大人這番話,您又置那些靠父輩或家族萌蔭而任職地方的勳貴子弟於何處?照你這麼說,這些勳貴子弟都無法勝任如今的位置,都是些屍位就餐、混吃等死之輩?”
孔穎達這話大了,地圖炮開得太大了。
霎時,朝中有不少大臣競相變臉,因為這些人多數都是靠萌蔭而替補上來的勳貴子弟,而且年紀都尚算年輕。
更有不少朝中大臣的子弟,因為家族萌蔭和提攜的緣故,都在各州各府任著職。
這就是關隴世族和勳貴世家的特權。
孔穎達這招轉移仇恨的地圖炮,立馬替長孫無忌拉來滿滿的仇恨。
麵對著許多不友善的目光紛紛襲來,長孫無忌心中直呼上當中計,咒罵著孔穎達老殺才真是狡猾,居然被他玩了一次偷梁換柱的把戲。
隨即,他立馬矢口否認道:“孔尚書不要說東道西,本官並沒有這個意思。對了,據我所知,郭業身上好像並非進士出身,甚至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有。這樣的人,何德何能,竟敢竊居禦史大夫一職?你要知道,禦史台有監察百官,糾察各地州府縣衙風紀之責,讓這麼一個胸無點墨不學無術之輩統領禦史台,哈哈,不覺得有些沐猴而冠帶了嗎?”
“不是進士出身又如何?身無功名又怎樣?”
一直虎視眈眈的虞世南終於出招了,他爭鋒相對地說道:“讓聖上賜他一個同進士出身不就完了嗎?”
此言一出,全堂又是嘩然一片。眾人紛紛低聲腹貶,虞世南這也太兒戲了吧?居然讓皇上賜郭業同進士出身,這不是明著千方百計給郭業出任禦史大夫而鋪橋搭路嗎?這世上哪有這麼荒唐的事兒?
所謂的賜同進士出身和賜進士出身是兩碼子事兒。
進士出身,靠得是打鐵還需自身硬的真本事高中進士,而同進士呢,則是對那些沒有高中進士的特殊人才一種安慰獎勵,勉強給他一個進士出身。
這裡的“同”等於“不同”,也就是說,同進士出身實際上是不同於真正的進士,但也算擠入進士之流。
就如我們通常看到高門府邸裡那些老爺娶得小妾小老婆,經常會被稱之為如夫人。
如夫人實際意思就是指不同於真正的夫人,隻是給你一個安慰性的叫法,免得你一哭二鬨三上吊折騰本老爺。
綜上所述,賜同進士出身是皇帝格外的恩寵,針對的是未中進士卻又受皇帝重視的人才。
虞世南這是擺明了在伸手替郭業跟皇帝要出身,目的就是為了給郭業鍍鍍金身,順理成章地出任禦史大夫一職。
不過,這豈能服眾?
“笑話!”
長孫無忌義正言辭地喝道:“你紅口白牙張嘴就讓皇上賜他同進士出身,嗬嗬,虞世南,憑什麼?”
這時,連李二陛下都有些不滿意了,這虞世南也太肆無忌憚太囂張了,丁點都不把朕放在眼裡。
“就憑這個!”
突然,虞世南腰杆挺得筆直,根根胡須翹起,從懷中視若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份奏折,高高舉起喊道:“我告訴你,長孫無忌,就憑我手中的這個!哼,彆說皇上賜郭業一個同進士出身,便是賜他一個進士及第又能如何?”
長孫無忌不明就裡,自然是譏諷道:“哈哈,真是大言不慚!”
倒是李二陛下來了興趣,問道:“虞愛卿,你手中是何物?哪裡發來得奏折?”
虞世南繼續高舉著奏折,神情奕奕地向前走了幾步,嗓門洪亮生怕彆人聽不見一般叫道:“陛下,此乃郭業從吐穀渾派人快馬兼程送來的捷報,捷報啊!”
捷報?
李二陛下心中暗道,朕不是讓他出使吐穀渾,重新締結兩國之好嗎?怎麼無端端地送來捷報?
心下疑惑之餘,他衝跟前的董順示意道:“董順,取來呈上!”
“喏!”
董順輕輕一揮手中拂塵,將其插進腰間,下來台階接過虞世南手中的捷報,然後雙手捧到李二陛下的跟前。
李二陛下也並未伸手去接,而是揮手說道:“念!”
董順會意,徐徐攤開這份捷報,清了清嗓子,緩緩念道:“臣郭業自身負大唐使節之命出使吐穀渾以來,無一日敢忘陛下之殷殷囑托。自打臣踏入吐穀渾國以來,所到之處無不見百姓萬民讚頌吾皇天可汗陛下之英武,真乃威名遠播矣。……啟稟皇上,十日前白蘭城巨變,城中吐穀渾王公大臣與吐蕃人暗中勾結,企圖軟禁繼任可汗慕容延發動宮廷政變,欲圖更弦易轍,徹底背棄我大唐臣國之約……”
當順公公念到這兒,朝堂又是嘩然一片,聞聽者無不動容色變,就連一向鎮定如泰山不倒般的李二陛下,都不由變了神色,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順公公繼續念道:“吐穀渾新任可汗慕容延,宅心仁厚誌向遠大,更是一心向往大唐,屢屢私下跟臣提及對我大唐臣服之心誌。當吐穀渾王公大臣與吐蕃人聯手發動宮廷政變,率叛軍殺入吐穀渾王宮那一夜,慕容延舍生忘死,寧死不從,與叛黨頑強抵抗。期間更是屢屢派人拚死逃出宮來向微臣求救,向吾皇陛下求救。臣因為勢單力薄,手下又無兵可用,實有心而無力,惜哉!”
一時間,整個朝廷中又是響起了一片唏噓感歎之聲,對吐穀渾那些叛黨痛斥有加,而李二陛下則是對慕容延這位寧死不屈年輕可汗頻頻點頭讚賞,真乃寧折不彎,剛入烈火的少年人啊。
緊接著,順公公又念道:“但臣深知吐穀渾乃我大唐臣國,一衣帶水,臣豈能見死不救?臣又豈能讓吐蕃人奸計得逞,強占了吐穀渾國?隨即,臣連夜率領親兵前往西川都護府求取援兵,更是一路之上收攏了近萬漢人青壯充斥軍中,折返馳援吐穀渾,製止政變救援慕容延可汗。可惜,人力終究有窮時,臣還是來遲一步。當臣抵達白蘭城之時,隻見吐穀渾王宮火光衝天,一片火海,乃是慕容延可汗不甘被俘受辱,自焚於王宮之中。”
嘩~
滿朝的文武百官又是一片轟然,就連李二陛下都氣憤而起,怒喝一聲:“這群目無君上的亂臣賊子,該抄家滅族滿門抄斬才對。董順,還有嗎?”
“有,有!”
順公公被李二陛下的龍顏大怒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繼續念道:“慕容延可汗錚錚鐵骨,令臣肅然起敬。臣豈能任由這幫亂臣賊子恣意妄為,與吐蕃人暗中苟合?隨即,臣親率親率西川軍殺入白蘭城中,親自為慕容延可汗報仇雪恨,不僅誅除叛黨賊軍將其剿滅殆儘,還第一時間將白蘭城穩定免其動蕩。
接下來的日子裡,臣在吐穀渾國內追剿叛逆和蠢蠢欲動的吐蕃賊人,將吐穀渾國其他幾座城池徐徐平定下來。與此同時,更有邊境三萬吐穀渾大軍紛紛響應,願意歸順大唐。自此,吐穀渾國內連同白蘭城在內的其他七座城池改弦易幟,一並儘歸我大唐手中,世上再無吐穀渾國。臣郭業在此懇求陛下,速速調遣李靖等幾路大軍進駐吐穀渾,以防時局動蕩。……郭業遙望長安,頓首叩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洋洋灑灑近千字,順公公總算是念完了。
念完之後,他扭頭望向了李二陛下,等待著皇帝的指示。
可誰知李二陛下一言不發,整個人怔怔地僵立當場,嘴巴微微張開合不攏,一副失神的模樣。
約莫過了一會兒,李二陛下突然問著順公公道:“董順,這,這郭業最後講得什麼?世上再無吐穀渾,吐穀渾七座城池儘歸大唐所有?”
董順忍著心頭一陣狂跳,應道:“是啊,陛下,益州侯這次出使吐穀渾,陰錯陽差下,居然替咱們大唐帝國開了疆辟了土呢,而且聽著還順風順水蠻輕而易舉的,嘖嘖,這,這真是聞所未聞之事啊。”
“哦……”
李二陛下木訥地應了一聲,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中。
此時不止李二陛下,就連殿中滿朝的文武都紛紛噤聲,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臉上儘是難以置信的模樣,好像剛才不是聽捷報,而是在聽天書一般。
很快,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等人率先醒悟過來,尤其是長孫無忌更是滿臉妒色,心中暗恨,郭業這小賊的運氣也太好了吧?開疆辟土居然就這麼簡單?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他剛想開口質疑來著,偏偏又聽李二陛下跟詐屍一般突兀叫道:“長孫無忌,你還愣著乾嘛?速速替朕傳旨李靖、柴紹、秦叔寶等各路大軍,讓他們飛奔進駐吐穀渾啊。郭業此時在吐穀渾勢單力薄,萬一被吐蕃人趁虛而入怎麼辦?那不就前功儘棄了嗎?”
長孫無忌心裡是百般地不情願,出言質疑道:“皇上,此事太過駭人聽聞,也太過出人意外了,而且聽益州侯這捷報了講述,委實太過兒戲了。這開疆辟土之天功,竟如此簡單?不如讓臣先派人前往吐穀渾一趟,證實之後再做決定,如何?”
“混賬!”
李二陛下勃然大怒,舌綻春雷般喝罵道:“郭業他有幾個腦袋?這種事情豈能隨意誆騙朕?無忌啊無忌,到了此時此刻,你怎麼還那麼小肚雞腸小心眼,老惦記著自己一畝三分地,黨爭不斷呢?”
嘭!
這誅心之言話如萬枚鋼針一般狠狠刺痛著長孫無忌的心尖,嚇得他雙腿一膝頓然跪地,口中高呼:“皇上,臣不是那個意思,臣隻是想謹慎一些,萬一事情並非如郭業所講那般……”
“好了,”李二陛下厭惡地揮手示意道,“長孫無忌,休要多言,速速下去擬旨快馬送到李靖手中,下去吧!”
長孫無忌真是觸了黴頭百口莫辯,還要繼續辯解來著。
不過李二陛下再也懶得看他一眼,相反,他一臉親和地看著虞世南,柔聲說道:“虞愛卿啊,這賜郭業同進士出身隻是小事,你立馬替朕修書一封,召郭業速速回長安。嘖嘖,朕可要好好聽他說一說吐穀渾那頭的事兒。”
“老臣遵旨!”
虞世南中氣十足,聲若銅鐘大呂般高呼了一嗓子,而後不忘用得意洋洋的眼神挑釁地看了一眼長孫無忌。
不過此時的長孫無忌已經是耷拉著腦袋一副病怏怏的樣子,渾然不敢也不願再和虞世南的目光相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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