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昏時分,長樂坊,四海賭坊的總鋪子中。
四海賭坊的掌櫃羅四海一如既往地下了藏銀地窖,聽著賭坊總賬房鄭老六的報賬。
每日黃昏時分一報賬,這已經成了羅四海雷打不動定下來的規矩與習慣。
因為羅四海覺得每次聽完鄭老六的報賬,他的晚飯吃得就特彆香,而且胃口大開吃得多。
劈裡啪啦,啪啪啪~
鄭老六撥打著手中的算盤,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口中有條不紊地念出今日四海賭坊各家分號的流水。
羅四海習慣性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馬金刀撇開大腿,將背靠在椅背上,不時用汗巾擦拭著臉上涔涔泌出的汗漬。
縱使覺著燥熱,但是聽著各個分號今日進賬的流水,心中也是涼爽至極。
“來呀,給爺換條毛巾,”羅四海擰了擰手中早已被汗水浸濕了的毛巾,罵罵咧咧道,“真他娘的熱,下次老子去弄點冰塊存在地窖裡,降降溫~”
鄭老六報完賬目,將算盤擱在了桌上,聽到羅四海竟然要在地窖中放冰塊來降溫,不由打了個哆嗦。
媽呀,現在還沒開春,天氣還是寒冷異常,長安城哪個人不是裹著襖袍,穿著長靴來禦寒。掌櫃的居然要在地窖裡放冰塊,這以後我還咋在這地窖對賬?這不是想要了我鄭老六的命嗎?
看著自家掌櫃一身短袖汗衫,渾身汗水吧嗒,鄭老六暗暗啐了一口,真是個怪物。
羅四海沒空搭理鄭老六在想什麼,因為他發現他衝地窖上麵叫了一嗓子,竟然還沒有夥計送下來乾淨的汗巾。
頓時,勃然大怒衝上麵罵道:“人呢?都聾了還是都死了?沒聽見老子說的話嗎?”
這時,上麵總算有了回應。
噌噌噌~
隻聽見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在上麵跑動,不一會兒,地窖口的位置探下來一個腦袋,衝著羅四海嚷嚷道:
“掌櫃的,快些上來吧,出,出事兒了?”
呼~
羅四海乍聽,心生不祥猛然站起,喊道:“慌慌張張個球?長樂坊中還能有什麼事兒?這次又是哪家混賬王八蛋在賭坊裡輸了銀子在鬨事兒啊?”
江湖人,江湖膽。像羅四海這樣設局開賭的人,早就習慣了突發事件的發生。
“不,不是咱們賭坊出事,是長樂坊口那兒出事兒了,掌櫃的,您快去看看吧,不然長樂坊今晚甭想開門做生意了!”
羅四海聞聽之下,頓時臉色驟變,特彆是夥計最後那句話,絕非危言聳聽。
吧唧一聲,羅四海將手中的汗巾扔在地上,嚷嚷道:“老子這就上去,我倒要看看,是哪個混賬王八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在老子的長樂坊口鬨事,活膩味了吧?”
說罷,五大三粗的身子居然動若脫兔般,竄上梯子出了藏銀地窖。
...
...
很快,羅四海就在一群賭坊夥計的簇擁下,氣勢洶洶地來到了長樂坊口。
這個口,坊外進入長樂坊的唯一入口。
一到了那裡,羅四海才發現在坊口鬨事的不是一個王八蛋,是將近一百來個王八蛋。
這一百來號王八蛋分成幾排,靜坐在坊口外,將整個長樂坊口堵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車馬人流無法通行。
隻見坊口處,除了一百來號人靜坐在地上之外,還處處拉著白色布條所製的橫幅,近幾十根竹竿立在左右兩側。根根竹竿上懸著亦是白布所製的條幅。
寒風驟過,刮得橫幅獵獵作響,吹得數十根竹竿上的白色條幅如萬千銀蛇擺尾,左右搖曳。
遠遠望去,這些竹竿儼然如出殯的幡杆,而那些白色條幅就與送殯的招魂幡無異,長樂坊口處就如縞素齊發,披麻戴孝的送殯隊伍中途停歇了一般,看著好不晦氣。
羅四海被這場麵足足怔了好幾息的時間,才稍稍反應過來,頓時,他的胸中生出一股怒意,一股讓他恨不得將這夥子人挖坑活埋的怒意。
這群混賬王八蛋,這麼一搞,誰還敢來長樂坊賭錢?老子還怎麼還開門做生意?
狗日的!
這時,一名夥計指了指橫幅與條幅,叫道:“掌櫃的,快看,這夥人就是衝著咱們賭坊來的。”
羅四海忍下心頭這口怒意與惡意,眯著眼睛打量著處處如招魂幡一般的橫幅與擺動不停的條幅,居然上麵還用墨汁兒寫著字,一看不打緊,差點沒被嚇得把眼珠子掉在地上。
“萬惡淫為首,賭排淫之前!”
“不孝有三,以賭為最!”
“莫沾賭,沾賭必會毀一生,必會妻離子散,必會家破人亡!”
“一夜暴富不常有,一夜輸儘常有之。”
“縱有萬貫家財,他日必是賭坊囊中之物。”
“珍惜生命,遠離賭坊。”
...
...
羅四海看著招魂幡上寫著各式各樣的標語,肺都快氣爆了。
這些王八蛋,顯然是來拆台的。
不一會兒,長樂坊口之事已經傳得人儘皆知,臨近裡坊的百姓和商賈都紛紛跑來圍觀。包括前來長樂坊,準備耍錢的賭客,都被眼前這一幕給震撼到了。
此時的長樂坊口,早已不是水泄不通,人頭攢動之處,連放個屁的空餘之地都沒有。
事態,越擴越大,好事之人繼續在城中奔走相告……
羅四海氣得牙齒咯咯作響,雙拳緊握不停顫抖著,因為他看見了靜坐的第一排人中居然有一個眼熟之人。
這人全身披麻戴孝,頭發淩亂散開,額頭還係著一條白布,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這人羅四海認得,正是被他逼死的那個國子監博士之子,長樂坊有名的濫賭鬼——司馬平邦。
“王八蛋,竟敢來我長樂坊砸場子!”
羅四海痛罵一聲,就要奔出長樂坊,將司馬平邦揪出來胖揍一頓。
不過人沒蹦出去,就被幾名夥計抱住了腰間,勸阻道:“掌櫃的,不能衝動啊!出了坊口,那便不是我們長樂坊之地了。萬一惹來右領軍衛府衙門的軍漢,那就大大不妙了!”
“扯淡,放開老子,”羅四海強扭著身子,欲要揍死司馬平邦這個狗雜碎,嚷嚷道,“右領軍衛府衙門算個屁?老子上麵有人,放開我,統統給老子滾開!”
見著幾個夥計還死抱著自己,羅四海又遙指著靜坐第一批的司馬平邦叫罵道:“司馬平邦,你敢來拆我四海賭坊的台,你是不想活了嗎?”
唰~~
司馬平邦聞言豁然起身,渾身披麻戴孝,頭發淩亂隨風飄舞,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悲涼。
隻見司馬平邦臉上的倉惶一閃而逝,擺出一股氣勢,衝羅四海叫板道:“姓羅的,我司馬平邦沉迷賭博,以致家父被某些無良狗輩活活逼死,我悔爛了肝腸。今日,我司馬平邦終於醒悟,我定要用我司馬家血的教訓來告訴城中父老,賭博乃萬惡之源!今天,無論你羅四海怎麼財雄勢大,我司馬平邦都要做一個——”
“我司馬平邦定要做一個反賭鬥士!!!”
轟~~
圍觀人群中頓時爆出陣陣叫好與鼓掌之聲:
“好樣兒的!”
“這位兄弟真乃義士!”
“不錯不錯,浪子回頭金不換,這位兄弟幡然醒悟,為時不晚!”
“唉,這長樂坊的賭坊真是害人啊,聽說去年二狗他爹就是被他們逼得活活跳了河。”
“可不,咱們坊裡的張員外家,就是在長樂坊中耍銀子敗得家。”
“真是造孽,上個月王家妹子不是被他那不爭氣的丈夫給賣到窯子去了嗎?聽說就是欠了四海賭坊的銀子。”
“唉,害人的玩意。”
“是呀,開賭坊的就該斷子絕孫。”
“斷子絕孫都是輕得,就該刨了他們祖宗十八代的墳,讓他們先人都不得安息。”
...
羅四海聽得司馬平邦說得如此光麵堂皇,而且居然博得了圍觀人群的喝彩叫好,氣得更加不行了,哆嗦著嘴唇,目露凶光,恨恨威脅道:“你,你,你給老子等著,到時候有你哭得時候!”
...
...
離人群湧動的長樂坊口僅僅百步之外,有一家小酒肆,店小偏僻,不過二樓正好看以窺儘長樂坊口的全貌。
此時的郭業已經將這家小酒肆包了下來,與魏叔玉、房遺愛三人站在二樓靠窗的位置看著長樂坊口發生的一幕幕。
魏叔玉等人已經洞悉了郭業的計劃,也知道了眼前司馬平邦率眾打鬨長樂坊口也是出自郭二哥的手筆。
這種歪招晦氣招兒都能想得出來,他們三兒當真是對郭業佩服的不行。
旁邊的魏叔玉輕輕歎道:“二哥,看羅四海那架勢,八成是要動粗了。估計司馬平邦這小子一會兒得遭殃!”
“嗬嗬,未必!”
郭業搖搖頭,指道:“你沒看見司馬平邦他們在哪個位置嗎?隻在長樂坊之外,並沒在裡麵。再說了,你當右領軍衛府衙門是吃乾飯的?”
說罷,他將頭轉向左手邊的杜荷說道:“杜荷,麻煩你跑一趟右領軍衛府衙門找蘇定方蘇將軍。你就說你是郭業的兄弟,有人要在長樂坊外頭鬨事,興許要出人命了!”
杜荷嗯了一聲,立馬轉身飛奔下了小酒肆。
郭業又轉頭對右手邊的房遺愛吩咐道:“遺愛,你跑一趟東市,入了東市後你進去左手第一家胡姬酒肆,就說郭業讓你來找梁叔宇梁二公子。見到了梁二公子,你跟他說一聲,可以動手了。”
房遺愛有些迷惑地問道:“二哥,動什麼手?”
郭業搖頭輕笑,說道:“這個你甭管了,梁二公子知道該怎麼做!”
說罷,稍稍拍了拍房遺愛的後背,示意他趕緊去報,不要誤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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