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竹壽簡短地說完幾個字之後,轉身離去,繼續到雜院門口把守,沒有郭業和龐飛虎的吩咐,他是決計不會放錢貴等人進來的。
這廝雖然平日裡吊著一副鬼臉冷言冷語,但辦起事來卻是儘忠職守,倔的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郭業看了眼一旁也在低頭思索地龐飛虎,自嘲地笑道:“頭兒,我說得沒錯吧?穀縣尉指定是收了何家的銀子,允諾了何坤什麼,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來摘桃子了。”
龐飛虎眉頭緊鎖,為難道:“可他是隴西縣尉,掌管三班近百衙役、四十壯班士卒,還有牢獄,驛站,府庫一百來號的雜役啊!他的命令,你我敢不聽嗎?”
是啊!
郭業心中也是悠悠一歎,穀德昭才是他的頂頭上司,如果不遵照穀德昭的命令,那就是公然違抗上令呀。
現在他急不可耐地派錢貴來東流鄉索要秦威,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到底是交,還是不交呢?
交了秦威,興許自己能夠入了穀德昭的法眼,被引為心腹,代替秦威一躍成捕班捕頭也未嘗沒有可能。
這次秦威的跟頭是栽定了,以穀德昭的行事手法,彆說捕頭之位,恐怕連小命都保不住。
因為這世上,隻有死人才不會開口泄露何坤等人的秘密。
但是,僅僅秦威一死,又有何意義呢?
真的就能讓鄭九叔和大澤鄉三百餘口鄉親在九泉之下瞑目了嗎?
放屁!
隻有將何坤和鄭三江都綁上斷頭台,才是真正的報仇雪恨,冤仇得報!
但是……
不交秦威,強行越過縣尉穀德昭,將秦威和口供,乃至賬簿交給馬元舉,又會是怎麼樣一個光景呢?
是,
以馬元舉那狗犢子的性格,隻要掌握了秦威和口供,還有賬簿,那彆說秦威,就連何府滿門都休想遁形,整個隴西縣城必將刮起腥風血雨。
屆時,鄭九叔,白記藥鋪七八口,大澤村三百餘口無辜慘死的百姓,必能沉冤得雪,大快人心。
可是,自己又會是一個怎樣的下場呢?
以穀德昭的性格,第一件事情就是將自己這個反骨仔提出皂班,卷鋪蓋從衙門滾蛋。
緊接著,就是肅清整個皂班,程二牛,朱鵬春,阮老三,甘竹壽,乃至龐飛虎這個班頭,估計沒有一個人能在皂班中繼續立足了。
再接下來,可能連他們賴以進賬的字花館,都要被貪得無厭的穀德昭吞食腹中。
如果為了伸張正義,落到這麼一個下場,值嗎?
郭業腦中盤旋著交與不交的得失,猛然一拳砸在門框上,獰聲喊道:“值,小哥做人有底線,寧可要飯也不能做那埋沒天良的事兒。”
乍然舉動嚇了龐飛虎一跳,轉頭見著麵色猙獰的郭業,又聽見郭業的喊話,仿佛一切了然於胸般,喟然問道:“郭業,你真決定這麼做了?”
郭業看著龐飛虎的眼神中沒有責怪,反倒有些擔心,覺得挺對不住這個好漢子的。
有些愧疚地說道:“頭兒,咱們是人,不是畜生,有些事兒咱不能賣著良心乾啊!請原諒我的一意孤行。”
“嗨!”
龐飛虎曬然一笑,故作輕鬆地一拳擂到郭業的胸口上,搖頭無所謂似的說道:“說什麼呢?咱們是兄弟,共富貴共進退的好兄弟,你說怎麼做咱們就怎麼做。大不了龐某人不做這個班頭,回家挑糞種地去,照樣養活婆娘和孩子。”
郭業聽罷心中霎時酸楚,龐飛虎,沒說的。
猛然,他想到當日馬元舉連稱幾句“不可說,不可說”,貌似他這個九品小吏根本不擔心穀德昭的刁難,難不成他也有靠山?
一想到這兒,郭業頓覺輕鬆,對著龐飛虎寬慰道:“頭兒,你放心吧,如果馬功曹一個九品吏員還保不住咱們皂班,那他可以去死了。您彆忘了,咱們在伸張正義的同時,也是跟他馬元舉合作著呢。”
一聽郭業提起馬功曹三個字,龐飛虎頓時來了精神,眼睛也愈發明亮起來。
是啊,馬功曹和穀縣尉是鐵雞鬥蜈蚣,半斤對八兩,隻要馬元舉肯護著他們,秦威一事即便無功,至少他們也無過。
龐飛虎知道自己的底子,皂班班頭已經是他的頂峰,他不求能夠攀爬升遷,隻求能和皂班一乾兄弟無憂無慮的生活著。
隨即,龐飛虎催促郭業道:“那好,事不宜遲。我去拖住錢貴和隨行之人,你立馬帶著秦威,還有他及一乾水匪的畫押口供即刻回縣城,速速麵呈馬功曹馬大人。”
郭業不滯點頭,笑道:“我正有此意。”
說完也不再墨跡,喚來程二牛還有阮老三幾人,捆綁著秦威悄悄從吳家雜院的一處矮牆翻了出去。
連和嶽父吳茂才和假老婆吳秀秀打招呼的時間都沒有,就急急奔往了隴西縣城。
至於錢貴一乾人等,就隻能留給龐飛虎和甘竹壽諸人花時間和精力去拖延了。
...
...
眾人一路快趕,郭業懷揣一乾犯人口供前麵領頭,程二牛肩扛大粽子似的秦威,還有阮老三等人殿後,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從隴西縣城的西門進來。
進了縣城,郭業吩咐程二牛帶著幾個衙役將秦威用麻布袋套好,先帶回家中窩藏住。
然後自己奔向城北煙花柳巷的酒肆一品樓,找好地方,繼續包場二樓。
接著又托阮老三跑個腿兒,替自己給正在衙門功曹房裡辦公的馬元舉送去一封書信,相約老地方見麵。
不過這次信中內容不同,郭業歪歪扭扭狗爬式的毛筆字寫得是:事已定,大功告成,見信速來老地方相見。
果不其然,還在悠哉悠哉打著瞌睡的馬元舉一見信函頓時瞪大了眼珠子,神情失態地大喊幾聲好好好,太過激動屁股沒坐穩差點摔倒在地。
馬元舉立馬將信函塞進懷中,對功曹房中專門負責書寫文書的小吏耳語幾句,然後隨著阮老三親自趕往了老地方—城北煙花柳巷一品樓,與郭業相見。
進了一品樓,掌櫃和夥計因為上次的郭業耍的烏龍事情都知道了馬元舉的身份,那是客氣的不得了,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送茶送瓜果。
不過今天的馬元舉沒心情和他們糾纏,直接假以顏色地嗬斥掌櫃和夥計退下二樓,與郭業點頭示意來。
而郭業則是對阮老三耳語幾句,讓他在把守樓下的樓梯口,不要讓閒雜人等上來。
阮老三一走,馬元舉已經按捺不住地問道:“秦威招了?現在他人在何處?他的口供呢?是否畫押,這廝會不會屆時上了公堂還會翻案?”
郭業聽著馬元舉像機關槍突突突地一連好幾個問題,腦袋都差點被問暈了。
隨即擺手喊停道:“停,停,停!”
然後眼神清冷地看著馬元舉,沉聲問道:“馬功曹,此案涉及太廣,秦威這個活證和口供是本案的關鍵所在,縣尉大人已經開始插手此事,貌似與何坤達成一致,已經開口向我們要人了。”
馬元舉一怔,脫口問道:“你沒將秦威和口供交給穀德昭吧?”
郭業搖頭不語,還是看著馬元舉。
見著郭業搖頭,馬元舉收斂急色,撫胸叫好道:“不錯,不錯,交給穀德昭,此案又將會變成一件無頭公案了。”
郭業輕笑道:“我秦威和口供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僅如此,就連何坤與秦威,水匪鄭三江等人這些年來販賣私鹽的往來賬簿都在我手中,怎麼樣?呈上公堂,縣令大人審案之後,能否讓何坤這頭大老虎死翹翹?”
“什麼?”
馬元舉神色巨變,驚呼道:“你們連他們的賬簿都掌握住了?”
郭業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馬元舉見狀,語氣森冷地緩緩道:“何坤,必死;何府滿門,必株連。郭業,你是個人物,本官果真沒有看錯你!”
說著伸出右手一招,示意郭業將賬簿趕緊呈上來。
郭業還是搖搖頭,戲謔地看著馬元舉說道:“馬大人,小哥和皂班一乾兄弟的前途和性命都壓在此案之上了,你總要給我一個準信啊。你如何能保證我們不被縣尉大人追究,而且,秦威出事,捕頭位置空懸,你懂得!”
他也學著馬元舉的動作,伸出手來一招,要對方拿出誠意來。
馬元舉見著這個狡猾的小衙役竟然在這個時候和自己討價還價,不由一陣氣悶,嗬斥道:“怎麼著?還怕本官誆騙你不成?”
郭業白了一眼馬元舉,哼道:“你馬大人誆騙小哥我,還算少了嗎?”
馬元舉一聽郭業又開始重翻舊賬,不由一陣苦惱,這小衙役,忒記仇了,真是氣煞本官。
看來是要將自己後頭那尊靠山搬出來,這小衙役才會信任本官啊?
這小子絕對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
噔~~噔~~噔~~
一陣上樓的腳步聲猛然響來,阮老三突然跑進房間,對著郭業輕聲道:“郭小哥,樓下來了個糟老頭,說是應馬功曹之約赴會,讓我擋在了下麵,要讓他上來不?”
郭業還沒摸清頭腦呢,這邊的馬元舉頓時一聲咋呼:“呀,肯定是他趕來了。”
說著急忙朝著房外跑去,趕忙下樓去迎接。
一邊在外頭下樓梯,一邊衝著房中的郭業喊道:“小衙役,你莫急,待我將他請上樓來,你自然就會相信本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