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眠營中敘舊情 郭嘉不辭尊者賜(1 / 1)

荀貞到軍營是下午。

傍晚時分,郭俊、杜佑等忙完當天的郡務,和王蘭、沈容等人聯袂來拜見荀貞。

荀貞與郭俊、杜佑之初見是在他當年入到郡府遷升為北部督郵時,後來,經過誅滅陽城沈氏等事,三人的關係漸漸變得熟稔。荀貞此次歸郡,在回來前就先後通過荀彧、荀攸和郭俊、杜佑密切聯係,暗已收為臂助,——當時荀彧也在郡府為吏,和郭俊、杜佑卻也是舊日同僚。

因了這個緣故,前些時,郭俊、杜佑才會出頭,帶著一幫子郡吏、士民,幫助樂進逼宮太守,而最終竟致太守索性掛印歸家。

此時相見,彼此身份已不同往日。

郭俊早年是郡決曹掾,杜佑是郡賊曹掾,而荀貞當時是郡北部督郵,三人旗鼓相當,地位相近,現下郭俊、杜佑在郡府中的地位雖分彆各有提升,尤其郭俊,已是郡府中的頭等大吏,可荀貞的身份卻上升得更快,已是二千石太守、潁陰侯,現又加上了個行建威將軍的頭銜。

郭俊、杜佑拜倒行禮。

荀貞急忙上前,將他兩人扶起,笑道:“咱們是舊日同僚,鄉裡故人,雖有些時日未見,又何來如此生分?你兩個的大禮我怎敢領受?快請起,快請起。”

見王蘭、沈容也都拜倒在地,荀貞又上前,把他二人也扶起。

沈容倒也罷了,他本是陽城沈家的人,陽城縣的主簿,貪生懼死,改投到了荀貞門下,靠著荀貞之力登上了鐵官令之位,不好聽點說,他就是荀貞養的一條看門狗,這些年荀貞雖很少在潁川,可聽樂進說,他卻是整日跟在樂進的屁股後頭,屁顛屁顛的,日常唯恐巴結不到,又聽荀彧等族人說,逢年過節他必親拜高陽裡,奉上厚禮,他這顯是自知底蘊太淺、名聲不好,故此不管荀貞在不在潁川,都抱定了荀貞這條大腿,對這等無用之人,不必太假辭色。

王蘭是昔日的郡府主簿,今雖已不在郡府任職,可在郡府、郡縣吏中還是有很高的聲望。

荀貞把他扶起後,衝他揖了一揖,謙恭地對他說道:“當年一彆,我雖然中間回過郡中,可卻一直沒有機會去拜謁老主簿,今日再見,不勝欣喜。”

王蘭笑道:“昔日主簿,今為野人,昔日乳虎,今為將軍。我已老朽了,比不得君侯意氣風發。”

“老主簿這是什麼話?‘老驥伏櫪,誌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暮年老驥尚且如是,況乎老主簿?老主簿春秋正盛,何出此言?”

“‘老驥伏櫪,誌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王蘭低聲吟了兩遍這幾句詩,問道,“這幾句聽來像詩,不知是何人所做?”

荀貞真不是存心“顯擺”,他是話到嘴邊,一個不留意,順口就把這幾句後世人皆知的名句給道了出來,一時卻忘了此為曹操老年時所作,此時尚未現世。他麵不改色,答道:“隻是因見老主簿壯盛愈往昔,感由心發,故隨口道出了此幾句,不敢稱詩。”

王蘭歎道:“君侯昔年在族宴上做過一篇四言《短歌行》,文辭斐然,沉穩頓挫,今又出口成章,隨口幾句便蘊味悠然,使我品味再三,英雄雅騷、文武兼資者,無過如是。佩服佩服。”

“老主簿就彆誇我了,快請上座。”

諸人落座。

營在縣外,時當暮深,風卷簾幕,帳中愈發涼寒,荀貞又令人加了兩個火爐,命叫呈上熱湯。

荀貞心知將來掌控潁川離不開這幾個人,打點精神,在荀彧、荀攸、戲誌才等人的相陪下,與王蘭、郭俊、杜佑等人暢談歡敘,說說這些年各自的見聞,聊聊舊日同僚時的趣事。

說起荀貞捕滅鄴趙、誅殺陽翟張氏等事,王蘭諸人無不交口稱讚。

荀貞問起當年郡中的郡五官掾張仲等人,才知張仲已然辭世,少不了又喟歎幾句。

張仲和郭俊、杜佑不同。郭、杜二人出身士族,張仲卻是出身不高,全憑他自己的名德而才被府中拜為五官掾,其人忠厚,清白謹慎,荀貞一直敬重他的人品,惜乎已逝。說到張仲已逝,看著荀貞的麵色,郭俊等人免不了提起荀衢,惋惜幾句,安慰荀貞幾句。

雖已入春,方才正月,白晝尚短,聊了不多時,暮轉夜至。

郭俊等人邀荀貞入城。

荀貞卻說:“天晚了,此時入城,怕會驚擾縣人,我明天再進城吧。”

一邊說,他一邊示意荀攸下去安排飯食,歉意地對諸人說道:“與諸君重逢,本該置酒助興,隻是軍中不得飲酒,今晚就請諸君體諒,你我以水代酒,如何?”

郭俊笑道:“我等來前,郡裡已經給將軍備好了酒席,我把我多年珍藏的中山清酒都拿出來了,本還想請將軍評點一二,不過將軍既要留飯,那這中山酒便改日再飲罷。”

荀貞在趙、魏做過多年長吏,中山國離趙、魏不遠,郭俊以他珍藏多年的“中山清酒”來宴請荀貞,珍貴倒在其次,心意卻是第一。

這郭俊、杜佑昔年和荀貞為同僚時給荀貞留下過“貪財”的不好印象,荀貞那年查抄陽城沈家,他兩人那會兒和荀貞還不太熟,杜佑就夤夜登門,和荀貞談分贓之事,這讓荀貞當時很是吃了一驚,不過略掉這個短處,論起才乾,兩人不愧家學淵源,卻是各有其能,隻說這郭俊,諳熟律法不說,在為人處事、交朋識友上亦心思細膩之餘,不失慷慨爽快,是個可交的。

荀貞心道:“兵亂將起,潁川是前線之一,將會直麵董卓在轘轅關內的駐軍,此事已不可更改。潁川太守掛印歸家,表麵看是因受氣憋屈,可往深裡根究,其中也未嘗不是沒有想及早抽身避亂之故,比起唯知清談闊論的孔伷,我這個戰功素著的‘潁川本地人’當然更能讓人放心,郭俊、杜佑、王蘭諸君如此歡迎我之歸郡,昔日同僚的情分是其一,更重要的怕卻應是想借我之力,以保潁川,免使各家受害,避免如董卓軍掠陽城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有自身利益的,不管郭俊、杜佑、王蘭等人是出於什麼目的,隻要他們現下對荀貞的熱情歡迎是真心的就行。

荀貞笑道:“昔我在魏郡,魏郡郡府裡著實藏了不少中山清酒,隻是可惜了,那年我離郡時走得匆忙,沒能帶些出來,要不然,改日倒是可以和郭君的藏酒放在一處,請諸君品賞。”

話到這裡,諸人又拾起剛才說過的話題,再稱頌了一遍荀貞捕誅鄴趙的膽略功績。

待到飯食布上,諸人飽食之後,郭俊等辭彆欲歸。

荀貞殷勤留客,說道:“夜深天冷,兵營離縣雖不甚遠,亦十餘裡,諸君何不便在我營中暫住一晚,明日再歸?我明天也是要進城的,我等可以一塊兒入城。”

王蘭說道:“我年老體衰,不耐兵戈之氣,來時我乘有車,歸縣亦快,就不煩擾將軍了。”

郭俊說道:“文謙和我商量,決定由我明日去迎方伯,我得先回家安置安置。”

荀貞笑了起來,說道:“隻是去迎孔豫州,又不是出遠門,何需歸家安置?文謙和你說了吧?豫州與我共起兵討董,有同盟之誼,今他將至,我不可不迎,我已決定由仲仁與你一起去迎,你既定下明日出發,那正好,今晚就更不要走了,等到明天,你和仲仁一塊兒去迎豫州便是。”

郭俊是個爽快人,他隻略想了一想,便就痛快應下,說道:“好。”

於是說定,便隻有王蘭一人歸縣,郭俊、杜佑、沈容都留下過夜。

荀貞親把王蘭送到營外,遣了五十騎士,護從他乘車回去。

轉回帳中,是夜,叫戲誌才找個地方安置下沈容,荀貞和郭俊、杜佑同眠一榻,直聊到夜半,方才睡去,——從傍晚到夜半,郭俊等人卻是除了郭俊之前說了句明天要去迎孔伷外,誰也沒有提過孔伷半個字,說起來孔伷的這個豫州刺史還真是當得沒勁,召令各郡起兵,州中一半的郡國都不響應,而馬上就要到潁川來了,潁川的郡吏們也根本連提都不提他,這卻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黃琬直到月前才走,孔伷剛握住州權不久,他本人又隻是個清談之士,沒甚軍略謀勇,當此兵亂大起之際,州郡裡的英豪們輕視他,另擇英雄保境卻也是難免的了。

次日一早,荀貞等人起床。

洗漱完了,吃過早飯,荀成點起昨天挑好的步騎,和郭俊一道暫拜彆荀貞,出了軍營,徑去郡界迎接孔伷了。

荀貞送罷荀成、郭俊,打發了沈容回鐵官去,——沈容臨走前,荀貞命他近日要加緊冶鑄,多鑄兵械,沈容諾諾稱是。隨後,荀貞便和杜佑同車,留下荀攸坐鎮軍中,帶了戲誌才、荀彧、徐卓等,還特地叫上了郭嘉,在典韋、趙雲的扈從下,前去陽翟。

到了陽翟縣中,荀貞叫戲誌才、徐卓、郭嘉等陽翟本地人不必再跟著他,給他們放了個假,讓他們先各歸己家。

戲誌才的妻、子都去了廣陵,現在他陽翟的家裡沒什麼直親,可還是有些親戚在的,並有幾個交情不錯的朋友,而今歸家了,不能不分彆前去探看。

徐卓是個孝子,久彆家中,早就想念他的母親,上次跟著荀貞回潁川,先因荀貞是亡命潛歸,後因荀貞整軍入京,他一直不得太多的空暇,隻偷偷回來,在家裡待了短短的半天,如今再次歸來,肯定是要在家多陪陪他母親的。

郭嘉在荀氏族學裡學經,他家中雖不富裕,可族學的學費收得不多,特彆對他,更是全免,並且日常供應衣食,不但一枚錢不用花,每月還另外再給他一些“學俸”,他手頭並不緊,所以倒是有餘財常募車歸家,這回被荀貞帶到陽翟,他知荀貞這次回來是為了討董,昨天在荀貞營中見了些荀貞帳下的虎狼將士,甚是振奮,一心想為荀貞效命,既報荀氏授學之恩,又也是為施展久藏心中的壯誌,在戲誌才、徐卓等諸人中,他卻是唯一一個不想回家的人。

數月前,荀貞在潁川時,抽空去族學裡看了看,專門又把郭嘉叫來,見了一見,勉勵一番,那時郭嘉尚未加冠,而今次歸來,郭嘉已然加冠,卻是年滿二十了。

二十來歲,正是年輕人熱血沸騰,充滿理想的時候,尤其如郭嘉早慧智絕這樣的人,更是比尋常的青年人有著更高遠的誌向。

荀貞理解他的心情,笑對他說道:“阿黑,忘了問你,你既已加冠,可有字了?”

“阿黑”是郭嘉的小名,他出生時膚色甚黑,他父親便給他起了這麼個小名。

不但出生時黑,現在也不白皙,隨年歲之漸長,雖是日夜讀書室內,少為日光曝曬,可到底是天生帶來的膚色,所以郭嘉還是有點黧黑,但並不難看,反給他增了幾許健康向上的味道。

郭嘉答道:“加冠當日,得賜了‘奉孝’一字。”

“‘奉孝’,……好啊,這個字好啊,忠臣自古出孝子之門,不孝何以知忠?今董卓犯逆,正是忠臣誌士奮氣,共力匡扶漢室,為天下蕩土澄清之時,我知你年歲雖輕,然心在天下,以卿之才,斷非池中物也,隻是現在我雖帶兵到了潁川,急促間尚不能出郡擊逆,你不要急,先在家裡待幾天,陪陪親長,等來日戰火一開,恐怕你就要常從軍中,難以儘孝膝前了。”

郭嘉雖不大樂意,但他能有今日,卻全是因荀貞的關愛厚待,荀貞的話不能不聽,當下應諾。荀貞叫人取來一盤金餅,命給他,叫他拿回家去奉給親長。

郭嘉年歲雖輕,可天性使然,卻非食古拘束之輩,既已存了報答荀貞之念,這點錢財他自不會拒絕,大大方方收了下來,謝過荀貞,繼戲誌才、徐卓之後亦先歸了家中。

杜佑和郭嘉是同縣人,郭嘉說起來和郭俊還算是同族,但郭嘉隻是郭家的一個遠支,家聲不顯,他又年輕,杜佑並不認識他,見荀貞如此重視厚遇他,稍覺奇怪,說道:“此子何人也?年紀輕輕的竟能得將軍這般厚愛?莫非有異才?”

荀貞收回目送郭嘉遠去的視線,轉對杜佑笑道:“君莫以為他年輕,此子之才遠非你我可比,如遇治世,也許不好說,倘逢亂世,一遇風雲便可化龍,他將來的成就,州郡何足限也!”

聞得荀貞竟是以“人中之龍”來稱讚郭嘉,杜佑嘴上附和,讚稱荀貞慧眼,心中卻是不太以為然,心道:“如真是這般人傑,又豈會不愛惜羽毛?剛才荀君給他的那一盤金餅,他卻是絲毫不加推拒便就收下,年紀輕輕的便這般愛財,將來的名聲可知,成就又能高到哪兒去?”

杜佑也是好財的人,可剛才如果換了是他,眾目睽睽之下,他為名聲著想,肯定是不會當眾收下那盤金餅的,而郭嘉卻不半點不加推辭。這般舉止,饒是以杜佑之好財貨,也看不大慣。

他的心思,荀貞不知,便是知道了,至多也是一笑了之。

諸人車騎前行,到了陽翟郡府。

郡府得訊,諸吏早在樂進的帶領下,恭迎府前。

又有縣中士人亦在歡迎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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