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仆仆的一行三人,進了琅琊府的府城,走在去往總督府的大街上。
此時李玄都談及最多的不是玉清寧,也不是天下大勢和江湖紛爭,而是一個名叫周淑寧的小姑娘,從兩人在蘆州懷南府太平客棧的相逢開始,到中州龍門府的分彆,一樁樁一件件,詳細分明,話裡話外都是對這個妹妹的喜愛。
雖說陸雁冰有些時候與李玄都不那麼親,但畢竟兩人是一起長大的,師兄妹也勝似兄妹,此時聽到這話,便有些酸味了,陰陽怪氣地刺了幾句,不過李玄都不與她一般見識,隻是囑咐陸雁冰要有些大人的樣子,莫要欺負她。
陸雁冰嗬嗬笑道:“我陸雁冰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有一號的人物,怎麼會與一個小孩子較勁,我看師兄不是把人家當作妹妹看待,而是當作半個女兒了。”
李玄都也不否認:“妹妹也好,女兒也罷,隻是覺著投緣,也許我真的老了,後來在齊州,又結識了一個少年,名叫裴玉,教了他一些護身的本事,現在回想起來,也有些把他當成半個弟子看待的意思。”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秦素大多時候都在默默聽著,並不插話,見李玄都如此喜歡周淑寧,心中不免多了些本不該有的緊張,想著若是小姑娘不喜歡自己怎麼辦?總不好讓李玄都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不管秦素在嘴上如何否認,事實上她已經在心底將自己和李玄都視作一體,許多考慮都是從李玄都的立場出發。李玄都也不是不開竅的榆木腦袋,看在眼中,可他自忖做的又不如秦素,所以才會覺得是自己累秦素良多。
說話間,已是距離總督府越來越近。
此時的總督府大門前,除了列隊的甲士之外,還有兩個不高的身影,一個是粉妝玉琢的小姑娘,瓷娃娃一般,小小年紀便已經能看出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長大之後必然是個仙子一流的人物,此時小姑娘正極儘目力望向街道儘頭;另一個則是個黑瘦少年,不是天生的黑,而是經曆了風霜洗禮和烈陽暴曬之後的黝黑,顯然這個乍看不起眼的少年走過很多路,也吃過許多苦,他比小姑娘稍高一些,站在小姑娘的身旁,他雖然也望向街道的儘頭,但還會時不時偷瞧身旁的小姑娘一眼。
突然之間,小姑娘大喊一聲:“哥哥!”
黑瘦少年趕忙隨著小姑娘的視線望去。
下一刻,一道身影如一道長虹掠至兩人的麵前,微笑道:“淑寧。”
周淑寧望著這個有些陌生但更多還是熟悉的哥哥,嘴唇微動,沒有說出話來。
周淑寧積攢了很多話想要對哥哥說,她在玄女宗過得好不好,哥哥過得好不好,還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一句句到了嘴邊,興許是太多了的緣故,卻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了,於是這些話又都掉回了肚子裡。
李玄都看著這個曾經與他也算是患難與共的小姑娘,百感交集,兩人時隔大半年再見,竟是有些恍若隔世了。過了片刻,他才伸出手來在周淑寧的頭頂稍稍比劃了一下:“淑寧長高了啊。”
周淑寧重重“嗯”了一聲,然後就看到了跟在李玄都身後的兩名女子,小小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李玄都也瞧見了旁邊的沈長生,對他微微點頭示意。
沈長生有些毛腳女婿見到老嶽父時的拘謹:“李先生,你好。”
就在此時,玉清寧也從總督府中走了出來,對三人行了一禮。
李玄都、陸雁冰、秦素紛紛還禮。
說起來四人都是老相識了,若是以前,也就是李玄都與秦素互不相識,此時嘛,就數他與秦素相知最深,所以也不必再去互相介紹。
玉清寧比李玄都三人提前了一天,琅琊府的府城乃是整個齊州最為繁華之地,自然消息靈通,此時她已經知曉李玄都被逐出師門之事,難掩愧疚道:“是我們連累李先生了。”
這裡的“我們”,自然是指她和顏飛卿、蘇雲媗,三人分彆代表了玄女宗、正一宗、慈航宗,若是算上悟真和太平宗諸人,已然是正道各宗的半壁江山。在玉清寧看來,李玄都應他們之請,返回清微宗說服大劍仙李道虛罷戰談和,結果卻是李玄都被逐出師門,雖然他們贈了“五炁真丹”,但從道義上來說,也是對不起李玄都。
李玄都擺手道:“不乾諸位朋友的事情,此事是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決定去做,就算沒有諸位之請,我也會去做,若是諸位以為我是為了自身利害才去與師父說那番話,未免也太小看我李玄都了。”
玉清寧見李玄都如此說,不由輕歎一聲:“李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玄都微微點頭,與秦素眼神示意之後,隨著玉清寧先一步走進了總督府。
留下秦素、陸雁冰、沈長生、周淑寧四人走在後頭。
陸雁冰瞧了眼黑瘦少年,笑道:“沈長生,原來你就是沈大先生的弟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叫陸雁冰,都說沈陸不分家,你師娘與我還是本家哩。”
沈長生麵對這個大姐姐,感受到一股與沈姐姐截然不同的氣態,他可記得很清楚,打傷沈姐姐的那個趙五奇就是這個大姐姐的屬下,那這個大姐姐該有多可怕?
沈長生不敢亂說話,隻好學著江湖中人的樣子,抱拳一禮,又覺得不對,趕緊收起來,學著讀書人的樣子,拱手作揖。
陸雁冰一笑置之。
另一邊,秦素望著周淑寧,因為兩人身高的緣故,周淑寧必須要抬起頭才能看到秦素的麵龐,可周淑寧隻是輕輕捏著自己的衣角,不與她對視。
秦素本就是心思細膩之人,見此情狀,心微微一沉。隻好蹲下身,與她平視,放柔了嗓音:“淑寧,你好。我叫秦素,秦州的秦,樸素的素。”
周淑寧自小家教極好,此時也還禮道:“我叫周淑寧,見過秦姐姐。”
雖然有禮,但透著一股生疏。
秦素在琴舍裡教琴的時候,也接觸過許多小孩子,知道自己這是不被周淑寧喜歡了,隻是一時半刻也不知道情由,隻好說道:“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也是你玉師姐的好朋友,我覺得我們也能做好朋友,這是我給你的見麵禮。”
說話間,秦素從自己的錦囊中取出一支玉笛,通體碧綠通透,乃是她的珍藏之一,因為玄女宗精通樂器的緣故,送給周淑寧剛剛合適。
周淑寧隻是看了一眼,便搖頭道:“無功不受祿,不好受秦姐姐如此貴重的禮物。”
秦素隻好收起玉笛,又取出一個瓷娃娃,是個禿頭壽星的模樣,沒什麼仙氣,反倒是憨態可掬,而且這個瓷娃娃是可以打開的,裡頭裝了白胡子福星,再把福星打開,還有更小的祿星。三個神仙都被做成了不倒翁的樣子,在秦素的手心搖搖晃晃,很是可愛。這種小玩意不算貴重,卻很討喜。
周淑寧在玄女宗很少見這等物事,頗為意動,不過還是有些猶豫。
陸雁冰瞧見了,笑道:“淑寧,這可是你未來的嫂子,你快些收下吧。”
陸雁冰不說這話還好,周淑寧聽到這話後臉色大變,隻是搖頭,連拒絕理由也不說了。
秦素略感尷尬,隻能瞪了眼畫蛇添足的陸雁冰,將瓷娃娃收起之後,勉強一笑:“淑寧,我們也進去吧。”
周淑寧沉默著走進總督府的大門。
陸雁冰見小姑娘如此掃秦素的麵子,大為惡感,重重哼了一聲。
秦素卻是沒有動氣,隻是苦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