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愚昧無知的群體,大致由三類人組成。
其中一類人是聰明人,準確來說,是又聰明又壞的人,他們隻占了極少數的一部分,但是這些人往往占據高位,且十分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野心勃勃,引導眾意,從中獲利。
另外一類是蠢人,沒有自己的主見,沒有自己的想法,他們認識不到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也沒有什麼立場可言,盲從,被人牽著鼻子走,基本上就是被人賣了還幫彆人數錢。
最後一類人是可憐人,他們不想參與其中,無奈被蠢人們裹挾,被聰明人威逼,最終也是不得不被卷入其中,沒有拒絕的能力,沒有反抗的勇氣,隻能隨波逐流。
在李玄都看來,青陽教就是這樣一個群體。
天公將軍唐周、地公將軍唐秦、人公將軍唐漢,以及圍繞在他們身周的一眾高層教徒、將領,這些是聰明人,也是最大的得利之人。
那些狂熱教徒是蠢人,蠢且貪婪之人,被青陽教的教義所迷惑。平心而論,李玄都也看過一些青陽教的教義,通篇狂言、妄言、不實之言,與三教相比,既沒有圓融自恰的體係,也沒有直指大道的至理,但凡是有獨立思想之人,都可分辨,可偏偏有那麼多人相信,為何?因為他們抓住了人性中最大的弱點,不是貪生畏死,不是好色,不是嫉妒,不是憎恨,而是貪婪。
當然,也不完全是貪婪,還有人性中的軟弱,非要依靠漫天神佛不可。
再有就是被青陽教裹挾其中的普通百姓流民了,他們並不信青陽教,可是被青陽教所脅迫,被當做兩腳羊,被當做攻城掠地的炮灰,這便是可憐人了。
前者該死,後者該救,唯有中間的蠢人雖然罪不當死卻也無可救藥。
如今齊州的一片亂象,有天災人禍之因,其中人禍有朝廷為政不仁之故,更是拜青陽教所賜,曆來天命所歸之王師,所過之處,必是轉亂為安,安撫百姓,故而民心所向。可青陽教所過之處,卻是愈發混亂,百姓愈發困苦不堪,猶如蝗蟲過境,寸草不生,可見青陽教立身不正,就像僥幸得勢,也難以持久,注定要被世人唾罵詬病。
身為總督府幕僚的楚雲深來到歸德府並不奇怪,因為齊州的軍糧和賑災糧食都是依靠蘆州、楚州和江南各州支援,歸德府作為齊州的南大門,被齊州總督府重視也在情理之中,可聽青鸞衛話語中的意思,應該是青陽教紅陽總壇也派人來了歸德府,似乎要在歸德府中有所動作,否則他們也不必在歸德府中商議此事,直接去齊州的總督就好了。
就在此時,聽得屋內的楚雲深說道:“此事倒也不必太過著急,歸德府乃是曆代兵家必爭之地,城高池深,守軍精良,憑借地公將軍的人馬,想要攻下歸德府,那是難如登天一般。地公將軍唐秦,素來狡詐,絕不會做吃力不討好的虧本買賣,據我所知,紅陽總壇在歸德府中雖有經營,但是時日尚短,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青鸞衛頭領道:“楚先生的意思是?”
楚雲深長歎一聲:“就怕唐秦是行那調虎離山之計,將我們的注意力轉移到歸德府來,他好在齊州境內再掀起什麼風波,青陽教一脈慣會使用此等伎倆,卻是不可不防。”
屋內頓時一靜。
過了片刻,就聽楚雲深再開口道:“你們先去吧,讓我再想想。”
然後就是窸窸窣窣的起身聲,有環佩聲,也有刀鞘聲,屋內之人向這位楚先生告辭之後,一個個推門離去。
待到空無一人之後,就聽楚雲深道:“窗外的兩位,聽夠了嗎?若是聽夠了,那就請進來一敘。”
李玄都和女子琴師對視一眼,對於楚雲深能發現自己二人,雖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不知先生也是黑白譜上排名靠前的高人,於是兩人也不多言,直接穿窗而入。
隻見得書房中占地不小,有十幾把椅子靠牆擺著,隻是沒有太多藏書,多是佩掛了些刀劍等物,不像是是一個讀書人的書房,想來是青鸞衛的書房,被這位楚先生臨時征用。書房的正門開在西麵,李玄都和女子琴師進來的窗戶開在東麵,在北麵位置則是擺放著一張巨大書案,坐在書案後的中年文士,兩鬢生有華發,身著青衫方巾,正是先前與李玄都有過一麵之緣的楚雲深。
楚雲深見到李玄都後,目光一閃,道:“原來是李兄弟,不知李兄弟有何貴乾。”
李玄都拱手道:“做了不速之客,先向楚先生告罪。之所以如此,也是情勢所迫,不得已為之,還請楚先生見諒。”
楚雲深一笑道:“這倒是奇了。”
李玄都問道:“何奇之有?”
楚雲深伸出手指,一一屈起,同時說道:“李兄弟身懷高明劍氣,修為精深,雙眼之中又隱含殺氣,顯然是久經戰陣之人,絕非那等空有修為卻不會打架之人可以比擬,而李兄弟身後的這位姑娘,同樣是修為精深,境界不俗,以你二人之力,仍要被情勢所迫,可見這所謂的情勢極不尋常,此為其一。既然是情勢所迫,卻還要來此見我,依我推測,應是希望我出手相助,不過你我隻是一麵之緣,就算是善緣,你又為何篤定我會出手相助?此其二。”
李玄都道:“李某行走江湖多年,見過各種形形色色之人,雖然與楚先生隻是一麵之緣,但覺得楚先生不是隻管自家瓦上霜的明哲保身之人,若是明哲保身之人,也不會甘願擔任無官無職的幕僚,輔佐齊州總督平定匪患。再有就是,李某此時已是無法可想,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姑且一試。”
楚雲深一笑道:“若是李兄弟沒有這後半句話,楚某便要將你趕出門去,從此不再往來,可既然李兄弟有了這後半句還算是真心實意的話語,那楚某也不介意幫李兄弟一把,不敢說能解李兄弟危局,隻能說略儘綿薄之力。”
李玄都拱手道:“謝過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