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和崔朔風的廝殺,除了一個“快”字,再無其他。
雖然李玄都同時駕馭一刀兩劍需要耗費極大的心力,但崔朔風也要同時應對一刀兩劍,前者主動,後者被動,未必就能省力,如果崔朔風止步於此,那麼耗到最後,死的肯定是他。
畢竟他在黑白譜上隻是排名第九十九位而已,遠不如洪成仇等人。
崔朔風自然也明白這一點,
如此激戰半柱香的時間有餘,崔朔風抓住李玄都的一個破綻,終於用出“大四象手”的最後一式“四象歸一”,至繁又至簡,瞬間破開李玄都的刀勢,並且無視“青蛟”和“紫凰”兩劍,點向李玄都的胸口大穴。
尋常歸真境的高手被“四象歸一”點中穴位,輕則酸麻不能動彈,重則直接癱瘓,接下來便隻能任人宰割。
但是當崔朔風的指尖將要點中還未點中李玄都的胸口時,驟然心生警覺,立即雙手連舞護住周身,同時身形向後一退再退。
他萬萬沒有想到,此人竟然在胸口孕育了一口劍氣,引而不發,就等他一指點出,便要以劍氣廢去他這根手指,要知道他的一身功夫有六七成都在這一雙手掌之上,若是被斷去一指,難免要大損戰力,而高手對招,勝負都在一線之間,如此便算是分出了勝負。
同時崔朔風心下也是暗暗吃驚:“此人境界修為實在是深不可測,今日若要勝他,說不得要動用老祖宗賜下的寶物了。”
想到這兒,崔朔風的路數陡然一變,雙爪便如刀斧一般,忽拳忽爪忽掌忽指,忽劈忽拍忽抓忽拿,極儘變化之能事。
李玄都也隨之變幻劍式,“北鬥三十六劍訣”儘數施展開來。
本就已經極快的兩人越鬥越快,劉辰在一旁觀戰,竟是看得有些眼花了,方才他看兩人相鬥,還能勉強看個大概,現在卻是連如何出手都看不太明白了,如果是她遇到了崔朔風,那就隻能拚著以傷換傷,憑借直覺出刀,多半是個頃刻間兩敗俱傷的局麵,不過也有可能是她當場被崔朔風製住,實是沒有太多的勝算。
就在她一晃神的工夫,李玄都已經將崔朔風逼到牆角,李玄都不間歇地以兩柄飛劍刺出,使得崔朔風全然處於下風,雙手的手背和手心已經滿是血痕,畢竟雙臂出招,終究比不過三尺長刀和兩柄來去自如的飛劍,雙臂出招極短,攻不到兩尺便要被逼得縮回,顯似隻守不攻。
突然之間,李玄都輕喝一聲,手中“冷美人”迅猛劈下,已經躲無可躲也避無可避的崔朔風不得不雙手一對,以“空手接白刃”的姿態夾住“冷美人”的刀腹,雙腳瞬間陷入地麵兩尺有餘。
劉辰一驚之下,知道這是要分出勝負了。
卻見崔朔風的左掌一伸一縮,僅僅以單掌黏住刀腹,然後似是從袖間取出了什麼物事,下一刻,一團深藍色的冰寒氣息驟然炸裂開來。
李玄都臉色一變,急速向後躍開。
可就算如此,李玄都的小半個身子還是被這團冰寒氣息所浸染,不過眨眼之間,他的握刀右臂連同右肩都被一層厚重寒霜所覆蓋,雖然是霜,但是比起堅冰也不遑多讓,使得李玄都的整條右臂都已經被完全禁錮,不但出不得刀,甚至想要鬆開握住刀柄的五指都不能。
劉辰看得大為驚奇,不知剛才那名宦官到底用了什麼東西,竟是有如此威力,難道是某種頂尖靈物?
在江湖中,身外物可以籠統地分為四等,分彆是:仙物、寶物、靈物、凡物,劉辰腰間的兩柄彎刀便是兩件頂尖的靈物,還有一種物事,諸如正一宗大名鼎鼎的雷珠,與符籙類似,不過比起符籙的威力更大,捏碎之後便可化作一道驚雷,製作不易,按照品相威力而言,應該算是寶物,不過因為隻能使用一次的緣故,又被劃分至頂尖靈物的範疇。
方才崔朔風所用的物事應該與雷珠相差無幾。
旁觀的劉辰固覺驚異,首當其衝的李玄都更是震驚。
剛才他看得清清楚楚,崔朔風從袖中取出一枚藍色的圓珠,捏碎之後,頓時炸裂出一團深藍色霧氣,這些霧氣看似是冰霜之氣,實則與五氣之中的水氣沒有半分乾係,反倒是屬於陰陽二氣中的陰氣,這讓李玄都立刻想起了風雷派宋老哥中了“鬼咒”之後的症狀,棺材上同樣是結成了這樣一層寒霜。
按照常理來說,以李玄都的身法速度,這些霧氣本不該落到他的身上才是,可這些霧氣的逸散速度卻仿佛是方士的“縮地成寸”一般,無視雙方之間的距離,瞬間沾到李玄都的身上,若不是李玄都果斷以“坐忘禪功”中的“枯榮之境”假死封閉竅穴,這片霧氣便要徹底蔓延至他的全身上下。
隻見此時的李玄都臉上顯現出枯榮之相,黯淡無光如行將朽木的垂垂老朽,接著又開始在年輕和蒼老之間不斷交替,好似一片樹葉,從青變黃,又由黃轉青。
趁此時機,崔朔風出現在李玄都的身側,橫臂拍向李玄都的太陽穴。
李玄都勉強扭轉身形避開,不過還是被拍中肩頭,身形側滑出去,畢竟是一路同行之人,劉辰趕忙伸手扶了一下,隻覺得入手冰寒刺骨,心底愈發震驚,這還僅僅是觸碰李玄都,若是直接被這些冰霧附著身上,又該是怎樣的冰寒?
其實不僅僅是李玄都和劉辰趕到震驚,最為震驚的還是崔朔風,他當然知道老祖宗賜下的這枚“陰魄珠”到底有怎樣的功效,就算是歸真境九重樓的黑白譜高手,在不防之下也要被立時冰封,而眼前之人卻僅僅隻是被凍住了一條胳膊,換成天人逍遙境大宗師來應對,也不過如此了。
正因為如此,他原本謀算好的必殺一掌,雖然也傷到了李玄都,但遠遠談不上致死。
李玄都站穩身形之後,看了眼中掌的肩頭,隻見上頭有五個漆黑的指印,仿佛被烈火燒焦一般,還有絲絲縷縷的黑氣不斷從這五個指印中升騰逸散。
崔朔風不是不想繼續乘勝追擊,一則在李玄都身邊還站著一個劉辰,崔朔風在先入為主之下,自然認為劉辰是李玄都的同伴,多有忌憚;二則李玄都所用的是“禦劍術”,所謂禦劍與馭劍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馭劍是以氣馭劍,而禦劍則是以念禦劍,故而李玄都隻要心念一動,哪怕他此時被寒霜限製,兩柄早已與他心意相通的飛劍也能立時飛掠而至。
崔朔風不得不先騰出手來去解決兩柄飛劍。
將兩柄飛劍打飛之後,崔朔風這才來到李玄都身前丈餘處。
劉辰沒有任何猶豫,腰間的兩柄彎刀已然出鞘,如同兩輪彎月,交錯斬出。
形勢已經很清楚,在李玄都悍然出手之後,她作為與李玄都的同行之人,不管本意如何,在旁人看來,兩人都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無法獨善其身,那麼她自然不能坐視李玄都有什麼意外,當下的上上之策,便是先將這名宦官殺死,然後毀屍滅跡。
至於解釋?
但凡是深宮裡出來的人,哪個不是心有七竅?什麼事情都要多想幾分,不繞上七八個彎絕不肯罷休,會相信所謂的解釋?
八成是表麵上裝作相信,一轉身便立刻翻臉不認人。
既然已經結仇,與其留下一個偌大隱患,倒不如直接斬草除根,一旦放虎歸山,說不定聽風樓都要惹上不小的麻煩。
生在江湖之中,誰又是善人?
就算是善人,也是手上染血的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