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蘇雲姣的脾氣,自然受不了這等侮辱,冷哼道:“邪道妖人,慣會逞口舌之利!還與他浪費口舌做什麼,直接打殺了,保準不是冤案。”
老漢冷笑道:“原來不是去奔喪,而是殺人放火的匪類!”
雖說李玄都沒有被這番輕佻言語激怒,心境依舊古井不波,但是臉上的淺淡笑意漸漸斂去,示意蘇雲姣先不要說話,然後輕聲道:“我們願意好言相勸,不是你得寸進尺的理由,有道是‘良言難勸該死的鬼’,你若再裝神弄鬼,休怪我們不客氣。”
老漢嘿然道:“終於不耐煩了麼?撕下道貌岸然的麵皮,也是殺人如麻的角色,什麼正道中人,不過是偽君子罷了,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偽君子到底要怎麼不客氣。”
李玄都平聲靜氣道:“不必故作驚人之語,直說吧,你又是陰陽宗十殿明官中的哪一位?”
老頭的臉上閃過一抹異色,答非所問道:“你既然知道我用的是‘太陰十三劍’,想不想比上一比?”
李玄都伸手按住腰間的“冷美人”,道:“正有此意。”
站在李玄都身旁的蘇雲姣生怕李玄都小覷了江湖上的高人,小聲說道:“‘太陰十三劍’可是陰陽宗的看家絕技,我聽姐姐說起過,‘太陰十三劍’和我們慈航宗的‘慈航普度劍典’一樣,雖說名字裡還帶著一個劍字,但是已經超出了劍的範疇,乃是上成之法,你彆不當一回事。而且這老頭既然敢來攔路,說明境界修為肯定不低,你也千萬不要大意。”
李玄都淡笑著點頭道:“我心中有數,且放心就是。”
就在這時,老漢已經仗劍而來,歪歪斜斜的一劍,朝李玄都輕輕劃出一道半弧劍氣。
李玄都紋絲不動,任由這道劍氣橫掠而至,然後他以大指抵住腰間“冷美人”的刀鍔,輕輕往上一推,長刀出鞘三寸。
這道劍氣立時被從中斬斷。
老頭倒是沒有如何意外,手中長劍驟然顫鳴,然後遞劍而出。
接下來的一幕,談不上如何氣勢驚人,落在尋常江湖人的眼中,甚至有些滑稽可笑,就像一個不懂劍法之人胡亂出劍,又像是醉酒之人提劍踉蹌亂走,步伐混亂,劍勢毫無章法可言。
不過落在李玄都的眼中,此人的身形與劍招亂雖然沒有章法,但是速度卻極快,如縮地成寸一般,沒有氣衝鬥牛的浩大劍氣,就這樣歪歪斜斜來到了李玄都的身前。
李玄都見他這一劍近身之後籠罩了自己上身的九處要害,確實精妙,反手拔出腰間的“冷美人”,反手橫掃過去。
老頭人隨劍走,在手中長劍的牽扯之下,竟是躲過了李玄都的這一刀,劍鋒挑向他的肩頭。李玄都不得不橫向踏出一步,以手中的“冷美人”向上一磕。老頭身形隨之一旋,劍鋒劃出一個半圓,他整個人又是搖搖晃晃地圍著李玄都繞了半個圈,又朝李玄都的後心位置刺出一劍,可李玄都卻是早有察覺,雙腳仍舊是落地生根,但是上半身卻是猛然一個後仰,堪堪躲過這羚羊掛角的一劍。然後老人又順勢一劍刺出,如胡攪蠻纏一般,一時間讓李玄都的四周劍氣叢生,如煙霧繚繞,讓人目不暇接。
李玄都任由劍氣肆虐,笑道:“不愧是‘太陰十三劍’,果然有些門道。”
話音落下,李玄都猛然一步踏出,“冷美人”的刀鋒隨之向前推進三尺,老頭神情平靜往後退一小步,劍尖離他的脖子不過半尺距離,劍氣將他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老頭向著空處亂刺一劍,李玄都手中“冷美人”回轉,也落在空處。
李玄都雖是用刀,但根本還是劍招,故而也算出劍。
兩人連出七八劍,每一劍都落在空處,雙劍未曾碰撞一下。但那老頭卻一步又一步地倒退,在地麵上留下一連串腳印。
老頭嘿然一聲,與李玄都的話語如出一轍:“不愧是‘北鬥三十六劍訣’果然有點門道。”
話音落下,他手中的劍勢驟然一變,隻見他提劍一陣亂刺亂削,刹那間接連劈了幾十劍。不過每一劍都不是落向李玄都,劍鋒所及,和他身子差著數尺距離。
李玄都再次出劍,同樣落在空處,但是兩人一起出劍,同時也不斷變化劍式,好像在各自施展一套劍法,而非正麵交鋒。
同樣用劍的蘇雲姣看得呆了,一臉匪夷所思。兩人出劍時沒有半點勁風,絕非以無形劍氣對敵,為何兩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難道兩人每一劍都在預判敵人的下一劍會在何處?她雖然憊懶,但本身就是一等一的良才美玉,轉瞬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之處。若是兩人同時料敵之先,從破解對方的劍招,變為破解“破解劍招”的劍招,繼而是破解“破解‘破解劍招’”的劍招。這就像是兩位大國手對弈,走一步而看十步,於是兩人的出劍也不斷變化,最終變得“離題萬裡”,這樣便說得通了。
就在此時,忽聽老頭一聲長嘯,劍法再變,疾趨疾退,劍尖上幻出點點寒星。而李玄都也隨之一變,大開大闔,勢道雄渾。
李玄都的劍法看似古拙遲緩,但每每都能將老人的長劍攔下,竟是以慢打快,以陽克陰。
連續交鋒近百劍之後,老人終於落入下風之中,不得不向後一躍,退出兩人交手的範圍。李玄都也不追擊,隻是收刀而立。
此時老頭已經收斂了輕佻之色,喟然長歎道:“老夫在這套‘太陰十三劍’上花了數十年心血,已經學足了十二劍,自覺劍法中有陰有陽,亦剛亦柔,哪知遇到劍術高手,還是不堪一擊,看來十三劍就是十三劍,少一劍都不行。再有就是,老夫眼拙,常年閉關不出,不曾想成了井底之蛙,直到此時才記起有人曾經一劍斬天人,總算猜出了你的身份,也不知是不是有些晚了。”
說罷,老者微微一笑,身形緩緩右轉,左手持劍向上提起,劍身橫於胸前,左右雙掌的掌心相對,如抱一輪圓月。
李玄都見他手中之劍未出半分,已經是蓄勢無窮,臉色凝重幾分,然後以刀連出十二劍式,六劍點地,六尖破空,劍氣隨意地落在四麵八方,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已經提前預判了老者所有的可能出劍路徑。
然後就見老者左手劍緩緩向前劃出,成一弧形,瞬間破去李玄都布下的三道劍氣,在氣機牽引之下,剩餘劍氣也開始顫顫巍巍,搖擺不定。
就在此時,李玄都改為雙手握刀,同時也從劍法變為純正的刀法。
卻是那“烈火燎原刀法”。
此刀法出自胡良之手,但根子還是在補天宗,出自那位太玄榜第一人“天刀”秦清之手,秦清橫行於世多年,在宋政不知所蹤之後,便一直霸占太玄榜的榜首位置,其刀法名為“天遁”,有“天道四十九,遁去其一”之意,故而被世人稱為“天刀”。
李玄都不得此刀法精髓,隻是偶得半式,再加上當年他去觀摩大劍仙李道虛與“魔刀”宋政交手的遺址,從中悟出宋政的“天地任我行”半式,李玄都憑借自己的劍道感悟將兩個半式合一,似刀似劍,不堪大用,但是可以用來出奇製勝,就連藏老人都沒能防住這一刀。
大為出乎意料之外的老者無奈隻能硬抗這一刀。
隻聽一聲震人耳膜的尖銳聲音,老者隻感胸口劇烈一震,氣血翻湧,不得不向後連退數步,然後收劍而立,臉上神色古怪,驚詫非常,隔了良久,才道:“盛名之下無虛士,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