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黃來貴正了正自己頭頂的兜鍪,沉重的鐵盔壓的他相當難受,他道:“俺出來十來天了,你剛出來,爹娘怎樣?”
“好的很。”黃來福笑道:“爹娘用棉花還了三成的欠款,王上暫且還不收田賦,他們心氣高的很,俺怎麼勸都沒用,隻得給他們又買了頭牛,兩匹挽馬,他們是想著再開一甲地。俺說,可千萬彆再開了,咱們兄弟又不得回去幫手,彆累壞了。”
黃來貴笑道:“有兩頭私牛,還有一頭騾子,兩匹馬,一共不到四甲地,應該還好!”
此前的東藩開發,徐子先沒有如鄭成功那樣設置官田,收取重賦。那樣會影響普通百姓的墾殖,使移民的動力減弱,開發過程緩慢。
所有的田畝,開出來便是百姓自己的,隻是百姓有官戶身份,需得向徐子先交納賦稅。
徐子先近來的重心放在福建路,東藩的人口他也沒有再繼續刻意吸納,就算要開發中部的礦山,在北部建立定居點,在三五年內,東藩的人口增加到三十到五十萬人,將福建路很多無地的困苦百姓吸納過來,然後緩慢增長,二三十年時間增加到百萬以上,應當不是太大的問題。
對大的方針策略,黃家兄弟當然不甚了然,但他們知道自家日子越來越好過,這才是最真實的東西。
黃來福是戰艦水手長,每年收入已經有三百多貫,還有持續存入公帳的退養金,也是相當優厚。
黃來貴收入略低,不過水師隊官的月俸,花紅,賞賜,加起來也有十來貫一個月,收入之高,此前的他完全不敢想象。
家裡還有四甲地,也就是一百二十畝,有五十畝棉田,其餘的是茶園,甘蔗田和豆田。
黃家就沒有種稻了,種稻要自家開挖引水渠,時不時的要徹夜看水,插秧的時候異常勞累,黃父黃母已經年過半百,吃不得這種辛苦了。
黃家的家族收益已經有數百貫,在此之前,就算黃來福當水手,一年也落不得幾貫錢,窮困窘迫的日子仿佛還在昨天。
……
黃家兄弟,羅方孝等人俱是輪休,眾人出艙下船時,又聚集了不少夥伴,羅方孝和黃來福都是大戶,各人相約著與他們一起走,一並去吃大戶。
“流寇有沒有新消息?”
“還沒有,王上已經到了岐州港,南安的商民百姓,新募兵馬,都在撤離之中。”
“岐州,東藩,一下子要安排不少人,也是夠忙亂的。”
“所以咱們這裡也是要緊。”羅方孝沉思道:“棉布順利出脫,拿回一百幾十萬貫,對殿下的大計很是有幫助。”
一群水手和官兵從船上下來,此時天色早黑,碼頭到港口內部卻還是相當熱鬨。
月亮升起照映在海麵上,一艘艘小船還在忙碌著,海船是沒有辦法精確計算自己的到港時間,就算半夜到了,也是有小船拖引入港,有一些心急的貨主,貨物裝滿了便是急著要走,天黑之後離港的也是不少。趁風夜航,一夜就能走出很遠距離,貨物越早運到,利潤便是越早到手,有能奈的貨主就是用最短的時間出脫貨物,再購買想買的有利的貨物,出貨和進貨都有穩固的貨源,這才是最賺錢的法子。
整個港口儼然就是一個個繁榮的集鎮的集合,天黑之後很多酒家點亮了酒招,倭人習得漢字,其文字中有七成左右的漢字,大體的意思差不多,有的是相反,不過酒字還是很明顯的。
路上還有不少湯泉,給常年在海上的水手們泡澡用,水手們也確實很喜歡。
到處都是吱吱呀呀的音樂聲,聽起來頗感怪異,和倭人這個奇妙的民族一樣,他們的音樂也有一種獨特的壓抑和悲觀的感覺。
府軍的將士和水手們並肩行走著,羅方孝和黃家兄弟相約,一會喝完了酒便找個不錯的湯泉泡一泡,雖然他們出海不過十來天,但水手們已經習慣了這種享受。
一路上行人眾多,各種異國人摩肩擦踵的經過,各種奇特的帽飾,衣袍,各種奇特的長相。黑膚深目高鼻的南洋人,矮小的緬甸人,暹羅人,和漢人差不多的,但黑瘦一些,牙齒也不好的是安南人或占城人,白膚高鼻的是天方人,他們穿著白袍,相當顯眼。同樣的白膚,但眼睛有藍色諸色,頭發顏色也更顯眼的是泰西人,他們一般是穿著短袍,身量異常的高大,比魏人都普遍高出一頭,在倭國這裡,簡直就是鶴立雞群的存在。他們一般都帶著尖頭的長劍,腰間插著一支裝了火藥和彈丸的短火槍,這就使得他們的身份更顯眼了。
羅方孝倒是知道,這些泰西人多半是荷蘭人,他們身高比西班牙人要高的多,皮膚更白,還有不少是金黃色的頭發。
這一群大魏的水手和府軍也相當的引人矚目。
都是身量高大,勻稱的漢子,比不及泰西人,但比倭人和南洋人都要高出不少。肩背厚實,看的出來經過苦練,肌肉凸起,腰是熊腰,肩厚而腰細,這是典型的武夫體形。然後大腿粗壯長直,走路時都有相當有力的感覺。
所有人都戴著紅纓笠帽,其實這就是府軍的軍帽,休息時不必戴著,但大夥兒已經戴慣了,不戴反而感覺頭頂光光的不舒服。
灰色的短軍袍,裁剪的相當合身,胸前都有銘牌,隊官的肩膀上有銅星,胸口正中都有起裝飾作用的銅扣,腰間都是殺的很緊的皮製革帶,懸掛著小刀,荷包等物,短袍的袍角到大腿處收束,下身是褲子和黑色的軍靴。
由於是出來喝酒,沒有人帶長矟,但幾乎人人都在腰間懸著刀。
府軍將士的打扮大體類同,如果一個人這般的打扮,最多能叫人多看一兩眼,感覺是個很有氣勢,裝扮也出色的赳赳武夫,但十幾二十人的打扮相同,就相當引人矚目,甚至有不少人一直跟著看,似乎是看到了天底下什麼最稀奇的事物一般。
泰西人,南洋各國人,倭人,天方人,都是各自聚集著,打量著這些魏國武夫,很多人私底下小心交談,議論,商討,逐漸在臉上都有凝重或是敬畏的神情。
“步子,步子,你注意看他們的步伐。”
一個滿頭金發,年紀在三十五六歲的荷蘭人兩臂抱著,臉上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逐漸消失,他放下手臂,捅了捅身邊的夥伴,說道:“尼克,你注意到他們的步伐沒有?”
另一個荷蘭漢子也是差不多的年齡,和他的夥伴一樣,高大健壯,兩腿挺拔,兩人的個頭都在六尺以上,在大魏北方也是高個子,魏人隊伍中,隻有黃來福的個頭和他們相差不多。兩個荷蘭人身高類似,體格都異常的魁梧健壯,他們身上佩戴著刀劍和好幾支裝好了火藥和彈丸的短火槍,自從有了這種武器之後泰西人就愛不釋手,特彆是這些敢於在海外奔波冒險的航海家,幾乎每人都擁有好幾支這樣的火器。
現在的火器還相當粗糙,這兩個荷蘭人身上的短火槍就很明顯是早期的產物,打造的相當粗糙的短管,連扳機都沒有,隻是夾著火繩,開槍時需要將一手拿火繩,另一手將點燃的火繩放出藥池,引燃火藥來擊發。
這種短火槍是意大利人製造,叫希奧皮,意思就是手槍,算是最早的手槍的雛形。
現在法國人已經在製造有扳機的短火槍,可以單手擊發,用彎勾將火繩壓入藥池,節省了很多操作,由擊火槍往火繩槍的轉變,可以視為是火器的一大革命,現在泰西各國幾乎都在迅速列裝,隻是這兩個荷蘭人久在海外,使用的還是擊火槍,這相當困難,需要長久的訓練和實際操作,這才能在最短時間內擊發火槍,並且殺傷敵人。
如果動作快捷,這種短火槍的威力並不弱,雖然現在還沒有提升火藥的性能,但短火槍原本就是在近距離使用,每支火槍的槍管裡塞著好幾顆彈丸,十步之內噴發之後深入人體,能打出極深的血洞,令人瞬間就受重傷,並且鉛丸,火藥可以使人受到感染,被近距離打傷之後,隻有少數人有可能活下來。
這並非兒童的玩具,也是兩個荷蘭人自信心的來源。
他們原本對亞洲這邊的土著相當輕視。
兩個荷蘭人,一個叫範,尼克,另一個是馮,尼爾科,都是這個時代典型的航海家,冒險家。
他們的氣質也是顯露的相當充份,健壯和勇武也是外貌,內裡的彪悍,大膽,還有冷漠,甚至是殘忍才是最根本的東西。
看到府軍將士之後,尼爾科和範尼克都收斂了臉上自負的表情。
他們就算身在倭國,身邊隻有幾十個同伴,整個倭國的荷蘭人也就好幾百人,但不管在大名府邸,還是在武士的倭刀身側,他們永遠都是那種自負和驕傲的神情。
倭人自號文明,他們的文明也確有可觀之處,但對這個時代的歐洲人來說,也就是那麼一點異國情調。
難道那些衣不遮體剃了光頭的倭國矮子們很文明?那些身量才到他們一半,動輒拿手按刀的武士,算是什麼文明國度的戰士?那些藝妓,臉上的粉要用小刀刮,倭人自己卻是聽著小曲,看著藝妓半遮半掩的甚是開心,令荷蘭人感覺相當的怪異。
隻有眼前的這些府軍將士們,這些來自大魏的軍人,才叫這些泰西人刮目相看。
軍裝袍服,軍靴,革帶,相同的飾物,加上彪悍勇武的體形外貌,還有統一的兵器,這些東西很容易叫人感覺到這是一支強力的軍隊,而不是那些逞悍夫之勇的散兵遊勇。
“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每次起腳,落足,都有相當的節奏,嗯,簡直就是一種力與美的韻律,象是最協調的鋼琴曲。”
“你看他們的臉。那種驕傲,自負的模樣,還有一點暴戾氣息,那是久經戰士的精銳戰士才擁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