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之後,十幾萬匹棉布都卸到了倉庫裡,由府軍看守著。
雖然有府軍看守,陳道堅還是去倉庫查看了一番,他雖然年輕,但思維縝密,行事謹慎精細,秦王幕府已經改製,陳道堅奉命掌內情司,此次出使倭島並不光是貿易,還涉及和康家父子的合作,加上與大內家的溝通定約,還是得陳道堅跑這麼一趟。
去除工人的工錢,坊機成本,加上給昌文侯府的分成,秦王府還能留存一百五十萬貫左右,當然是相當豐厚的回報。
棉田會再度開辟,擴大,下一季的收獲可以達到三十萬匹以上,最終的目標是年產量百萬匹。
如果全部出口,倭國一國是吃不下的,對呂宋等國的貿易也是勢在必行。
秦王府會以少量的棉布留下自用,大半出口。
陳道堅出海之前已經知道秦王殿下從趙王父子,還有劉廣泗家裡抄家,弄到了百萬貫以上的資產,但對倭國的貿易並沒有減輕份量。
抄家這一類事,隻是偶然行之,幕府軍司上上下下對這一次貿易都寄予厚望。
從東藩的各種產業,正常獲利數百萬貫乃至千萬貫,再加上福建路的常項收入,這才是正經路數,才是養兵的根基。
查看了庫房之後,陳道堅頗感滿意,和張伯甫,鄧方等人在館舍內密談。
“大內家最後的提議,也算是一石二鳥。”
張伯甫聽了之後,立刻道:“蝦夷大島我知道,倭人才經略幾十年才初建一城,由鬆前氏經略,授職才是旗本。其島上有十來萬蝦夷人,以捕魚,射獵為生,部落分散,民風軟弱,和東藩島夷類似,不足為患。島上冬季苦寒,春夏涼爽,倒確實是養馬的好地方。其地三倍東藩,有六成地方是火山山地,四成地方是平原,平原地方又有不少密林,就算如此,若能在蝦夷養馬,幾十萬匹,百萬匹都不在話下。大內家的用意,一層是給我們養馬地,投殿下所好,以此來吸引咱們對倭國用兵。第二層用意,是要借由此事打擊足利義滿的威望,倭人散亂,各地大名自行其事,將軍不過是有大義名份,實力也最強。若在將軍手中失去領土,其威望必定大減,幕府的實力會大大削減,此後都不會對大內家有什麼威脅。縱使再有什麼勢力突然強盛,可能也是幾十年,上百年之後的事了。一任家督,殫精竭慮,能替家族謀幾十年太平,大內家督也能滿足了。”
鄧方在一旁道:“若是如此,咱們豈不是替大內家火中取栗?”
“也不然。”陳道堅道:“此事也是對咱們有足夠多的利益。一者,有穩固的盟友和商道,壓製幕府不敢削減貿易。二來,是得養馬地,王上必定十分高興,也能使東藩控製的丁口,土地,大為擴大。在此之前,王上是考慮在琉球用兵奪養馬地,但琉球對大魏向來恭謹,對其用兵有失道義,且在大魏國內必定會有彈劾,於王上名聲不利,這蝦夷地比琉球更合適,對我們也是大有利之事。三來,可以借此練兵。”
張伯甫大為讚同,說道:“陳大人這麼一分析,果真是對咱們也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所以大內家才敢提此事。”陳道堅盤腿坐地,身形卻仿佛巍峨如山,他眉宇舒展,微笑著道:“今晚我修書一封,算是我們幾人的共同意見,可以與大內家達成密約,也與康家父子達成密約,諸位意下如何?”
張伯甫道:“在下讚同。”
鄧方也道:“下官也讚同陳大人所言。”
陳道堅輕輕一點頭,這時張伯甫拍了拍手,室外有人推門進來,張伯甫輕聲吩咐,令人趕緊拿筆墨紙硯來。
等陳道堅寫完書信,張伯甫會以駐日會同館使的身份用印,鄧方則派出軍情人員,急速搭出港回大魏的船隻送信,一切都很快捷,可能幾天之後,秦王徐子先的案頭就會有密稟信信了。
所有人都感覺振奮,陳道堅此次出使,主要目標是和康家父子會商,並且出售棉布,確定對倭國的商道運作,而萬萬沒有想到,倭國內部出現嫌隙,給了東藩方向武力介入倭國,獲取更大利益的機會。
張伯甫這時笑道:“倭人表麵恭謹,實則內傲。他們早年敗給大唐,學習大唐百年。後來看大唐衰弱,遣唐使便不派了。後來我華夏被北虜南攻,差點失了國祚氣運,倭人便更是驕傲了,因其擊退了北虜十餘萬大軍,他們將那場台風稱為神風,驕傲之態,溢於言表。咱們大魏、建、國之後,倭人並不如侍奉大唐那樣恭敬,因為咱們北方,西邊,俱有強敵,大魏的國力也不似大唐那般強大,是以人家也不會如對大唐那般對大魏。這幾十年,海盜興起,大魏水師殘敗,倭人就更加蠻橫無禮了。我們初至時,大內家連個家老都不派出來,隻派個武士頭目過來接洽,那副這趾高氣揚的模樣,至今我想想還是生氣。待我東藩府軍橫掃倭國之後,且看他們還有沒有眼下這般傲氣。”
“原來伯甫兄還受過這般窩囊氣。”陳道堅道:“且不急,姑且待之,遲早要叫他們都還回來。”
……
“父親,陳道堅見過大內家督,已經回他們東藩館舍去了。”
康天祈頭上插著根木簪,花白的頭發梳理的相當整齊,幾個小廝在房舍內用濕布抹著橡木鋪陳的地麵,將地板擦的水洗過般的乾淨。
這個木閣臨海而建,身後是山穀般的海港,到處都是棧橋和碼頭,大量的船隻停泊在此,到了港口中,外來的商船也是相當安全,康天祈絕不會允許有人破壞自己的基業,在倭國的商業是他主要的收入來源,是以這處相當安全。
“興許是我老了……”康天祈沒有直接回應兒子,而是感慨道:“就喜歡倚在這裡看海。”
康恩茂奇怪的看了父親一眼,說道:“爹要是想到海上去玩耍,現成的有船。要想釣魚也行,何必發此感慨?”
“上了船會頭暈,我撐不住了。”康天祈回過頭上,眼神卻仍然是犀利如舊。他對長子道:“陳道堅此子不比尋常,你猜他會同意大內家的條件,和他們定約嗎?”
“這般大事,兒子感覺不是陳道堅能作主的事,應該會回報。現在得看秦王的意思,以兒子看,秦王這樣有進取心的人物,一定會同意。”
“你的判斷不錯。”康天祈微微一笑,說道:“老夫亦是這般想的。”
“兒子有些擔憂之處。一則是不知東藩的中山府軍是不是真的那般厲害,可以擊敗幕府大軍。二來是不知道流寇一起,秦王何時能抽出手來?”
“幕府大軍不會是中山府軍的對手。”康天祈喟然一歎,說道:“倒是流寇,老夫亦有些擔心!若是牽扯時間太久,時間稍縱即逝,大內家內部也不平靜,若無內應,單純以武力征服,秦王尚沒有這個能力。”
康恩茂眼光閃爍,說道:“若是我們也出手,如何?”
“如果你是開拓之主,可以。”康天祈道:“若你想著在倭國安穩當個有官位的大名,安享富貴,那就不可。如何取舍,你自家決斷。”
……
“這是俺大兄。”穿著隊官袍服的黃來貴摸摸自己的腦袋,笑著對一群同袍介紹道:“中一號的甲板長。”
中一號也是現在中軍艦中的最大戰艦,近四百噸的戰艦上裝配著兩具八牛弩,每次發射便是粗若兒臂的鐵矛激射而出,足可將硬木艦身打的木屑橫飛,若射中甲板上的人群,便會使敵方的死傷異常慘重。
除了床弩之外,匠作司也在船首和船尾各加裝了兩具投石機,彌補遠程大規模殺傷力的不足。
“見過諸位兄弟,俺下個月就去中十一接艦,今天能見麵,也是巧了。”黃來福啃食著淺黃色的檸檬,這玩意酸的厲害,他打招呼的時候臉似乎都是苦的。
黃來貴笑起來,對著身邊的羅方孝笑道:“你們蘭芳出的這玩意可真是害死人了。”
“哈哈哈……”
幾個蘭芳人都笑起來。
羅方孝笑了一會,說道:“這東西似乎是天方人傳過來,挺適合在咱們蘭芳種植,不過太酸了,大夥都不當它當水果,就是用來做飯時調味。”
黃來福啃完最後一口,說道:“大王說了,天方人,泰西人遠航易發病,就是因為長期吃不到新鮮蔬菜和水果。咱們現在,在海上最多十天半月就回程,在船上頭幾天也有蔬菜水果吃,問題不大。若將來也會遠航,得提前適應,酒,茶,這檸檬,還有柚子,都要多備,否則兄弟們不死於風浪和海盜,反而病死了,那真是冤枉的很。”
羅方孝當然也是知道,他在騎兵隊伍裡呆了一個月,又被調到講武堂,再下來再分配至水師,這個早前過於機靈的蘭芳羅家子弟,現在已經變得異常的踏實謹慎。
他相當感佩的道:“泰西人最能遠航,也確實是病死最多,王上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黃來福臉上顯露讚同的表情,不管怎樣,隻要有人稱讚秦王,這些忠誠踏實的漢子都是最為讚同。
黃來福先在福一號,後來又到靈一號,最終又被調到中一號上來。
他的經驗越來越豐富,對各種艦船的了解也非常人能比。
黃來福在中一號呆上一段時間,就會被調到彆的戰艦上去,如果將來有五百噸以上的大型戰艦建造成功,他也頗有希望在將來成為某艘戰艦的船長。
東藩港口之中,又有戰艦剛剛下水,黃來福希望頗大。
東藩在培養大量的水手,從水手中挑出合適的人選,技藝嫻熟脾氣能服眾的成為甲板長,水手長,技藝嫻熟的當補帆官,弩作官,從醫士中挑出醫士官,從廚子裡選出有責任心又機靈的當廚作官,後勤補給,日常管理是副船長的事,船長總管大局,主要還是和航海長,水手長配合,料理航向,補給,掌舵等大方向的事。
東藩的戰艦,商船,次序層次相當分明,分配也十分合理,可以說在組織架構上已經走在了時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