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在此時進入營區,林紹宗等人持大盾護衛在中山王四周。
戰事算打完了,但仍是要防備冷箭偷襲,很有可能有一些勇悍的賊寇躲在暗處,對中山王加以偷襲。
營區內到處是激烈戰鬥後的慘況,遍地屍體,丟棄的兵器,燒毀的旗幟,整個營區到處是被弩箭射穿後的情形,粗大的若長矛般的巨箭插滿了整個北營,很難想象,這些賊寇就是在弩箭的壓製之下,抵抗了兩天兩夜。
而再看府軍將士,身體已經是疲憊欲死,臉上的表情還多半是興奮為多。
當然,更多的是驕傲,自豪,還有自信。
這支軍隊,從戰無不勝,到這一次的奮戰兩日夜,好比一塊上等的精鐵,終於完成了最後一次擠壓和鍛打,從此好比寶劍出劍鞘,鋒芒再難掩。
府軍幾天幾夜不睡的武裝拉練已經進行過多次,但真正的實戰還是第一回,徐子先在與賊寇交戰之初就想好了要用這樣的戰術戰法。
礦工新附,組織再好,體能再好,意誌和體能也不可能比的過這些中山府軍。就算是那些流竄多年的賊寇,其意誌和體能,還有戰技也不是府軍將士們的對手。
如果打一打歇一歇,就是給賊寇喘息之機,府軍在回複精神體能的同時,對手也在回複。
若那般曠日持久的交戰,府軍將士的死傷一定會成倍的增加,每一個老府軍都是徐子先無比珍貴的財富。除了少數實在無法通過文化課程的老粗府軍之外,全部的老府軍將士都是在擴充後的新軍內有一席之地。
“李開明,劉茂七他們都跑了。”秦東陽也是滿臉疲憊,他也是兩晝夜不眠不休,並且多半在陣前奮戰,與敵將交手。此時他也是甲衣浴血,對徐子先抱拳道:“末將請往擊賊寇南營?”
“不必再消耗我將士精力,折損將士了。”徐子先搖頭道:“明日天明,以騎營散開,攔住各條逃生的要道,少量攀山而逃的,不必去理會,待他們看到北營已破,李開明等人已經逃竄之後,如何取舍,自會決擇。”
秦東陽猶豫片刻,說道:“殿下要不要赦新附百姓之罪,以使事半功倍?”
徐子先略作沉吟,搖頭道:“若這般,如何對的起那些寧死不肯附逆從賊的良善百姓?新附者,未傷人命的,判苦役三個月,任哨官以上的,苦役半年,任都頭以上的,苦役一年。有殺傷官兵人命的,斬首示眾。”
諸將都是凜然,也是知道徐子先一慣的態度,從賊附逆者,不管如何,俱要受罰。這便是規矩,也是中山王一慣的堅持。
時正半夜,徐子先卻仍然極有精神,在北營和其外的戰場上巡行。
慰問受傷的將士,看著擔架穿梭不停,將那些受了重傷的將士擔抬到野戰醫院救治。由於囊括了幾乎整個福建和東南地方的外科醫生,加上有多次戰事總結的經驗,清創,消毒,退燒,中山府軍的軍醫官們都有一整套的辦法,這個時代的重傷也多半是冷兵器造成,不象火器時代,被火藥所傷之後感染是百分之百的事,而且很難壓製,致死率極高。
在這個時代,隻要熬過受傷的第一夜,其後細心護理,活下來的可能性還是極大。
若是被破傷風所染,那當然是無救了,軍醫官們也隻能儘可能的做到最好。
秦東陽,葛存忠,葛存義,劉益等大將就在戰場上帶領部下逼迫至南營之外,床弩還在不停的向城池和南營方向射擊,沉悶的擊弩聲令得那些新附賊兵心膽俱喪,賊軍中的老卒和武官已經看到北營潰敗,也知道李開明等人敗逃,他們已經顧不得自己的職責和新附的部下們,開始有老卒武官攀向身後的大山,希望從山巒穀道中逃走。
府軍各軍中開始選拔出穀口鎮乃至建州當地的軍官,帶著部下沿著北營山腳下的道路攀山而上,追擊李開明等人的同時,斷絕更多人攀山而逃的道路。
喊叫聲和砍殺聲不停,在清冷的冬夜之中,人們舍生忘死熬戰不休,徐子先也多次在持盾衛士的護衛之下,迫近建陽城下和南營之外觀看敵情,至黎明時分時,終於是大局底定,建陽城門洞開,由建州本地人組成的賊軍選擇投降,他們多半未曾殺傷過官兵性命和百姓,時間上都不太允許,新附之人,雙手未染血債,不管是按大魏的律法,或是中山王一向的做法,他們都不太有性命之憂,選擇投降是最為明智的做法。
至於戰場投降被俘的廂軍們,早在北營崩潰之時就扔掉了手中兵器,成群結隊的向府軍這邊湧過來,爭先恐後的跑過來投降。
這些無恥之徒,徐子先根本沒有理會他們的興趣,府軍們也隻是讓開通道,叫這些人空著雙手一個個排隊過來,然後依次坐下,連綁縛他們的興趣都是沒有。
天明之後,建陽縣城克,南營的營門也是大開,數萬賊寇陸續出營,伸手就縛。
接著便是甄彆賊軍中的武官,這就相當容易了。
除了一些外來的礦工之外,不是建州或福建路本地人的,再查口音,哪怕是西北人學了一些荊湖北路或南路的方言,終究也講不得多句,稍微盤問幾句,隻要是秦鳳路人,河東路人,河北,河南路人,當然都是跟隨李開明的積年老卒。
府軍至此已經奮戰多日,盤查清點之事,由各軍輪流執行。
天氣轉為晴好,但還是有風,地麵上的少許積雪被大風吹動,襲向人們的頭臉。大量的人群盤腿在地上坐著,人們普遍麵色黝黑,身上象是被煙熏過一樣,那些附逆的百姓,礦工,個個神色茫然,他們中有的是被迫從賊附逆,但多半的人反而是主動投附,此時此刻,他們連同家小被俘,眼前是全副武裝,如狼似虎的府軍將士,等待他們的是未卜的前途,他們的心情當然是沮喪極了。
這些賊寇也是疲憊到了骨子裡,中山府軍連續兩天兩夜不眠不休的進攻摧毀了他們的決心和意誌,也熬乾了他們的最後一絲體力,掙紮著出營投降後,到了指點地點之後,大量的投降賊兵直接就坐在地上睡著了,哪怕是風雪拍打著他們的頭和臉,他們也隻是偶然被凍醒,然後又坐著睡著了。
府軍也是輪流休息,徐子先本人也就是坐在雪地上,他感覺疲憊之感象是幽黑的深潭之水,頃刻之間就把自己給淹沒了。
林紹宗持盾坐在徐子先身後,以披風覆在中山王身上,其撐住徐子先的後背,任由王上這般在雪地中睡著休息。
大量的將士亦是如此,輪值休息,這給人一種奇詭之感,大戰之後,尚是滿地屍體的戰場上,居然是鼾聲大作。
至晚間時,盧文洛等追趕的武官從山道折返,他們攔住大量逃亡之人,包括礦工和建州本地的百姓在內,也殺了數十流寇老卒和武官,但追趕李開明等賊營大將之事,並未成功。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徐子先睡了兩個時辰之後,已經是精神奕奕,他對諸將道:“彼輩轉戰中原,河北,河東,十餘年間轉戰各地怕是行程不止萬裡,戰場之上固然要爭勝,但此輩也很難有破釜沉舟真正背河一戰的決心,必會早謀退路,以為戰事不利之時的退步。此早在算中,不足為奇。”
眾人都是點頭,盧文洛等追擊武官臉上的遺憾和不甘之色也去掉了很多。
隻有劉益神色怪異,嘴巴蠕動幾下,卻又停住了話頭。
倒不是中山王徐子先對劉益有什麼警告,而是劉益身為中山府軍團體的一份子,也是知道利害關係。
李開明當然是要放跑的,中山王就算料準了此輩必跑無疑,卻也不會在事前大張旗鼓的張網捕獲。
此人不跑,朝廷若收回開府大權又怎麼辦?而且沒有此人攪動荊湖一帶的局麵,中山王怎麼將勢力真正延伸至荊北,荊南?
不控荊北,荊南,怎將江西路囊入治下?
有荊北,荊南,江西,福建,這四路整合為一體,有東南財賦地,兩湖產糧地,霸業已成。
若北方有鼎覆之時,則進兩浙路,江南東路,控製江陵,再南下兩廣,雲貴,整個南方在手,進四川,漢中,關中,兩翼齊頭並進,與北方強敵沿長江和淮河沿線決戰……這是中山王府最隱秘的部署,很多未來的決策和人事調度,軍力擴張,大底是和這樣的部署相關。
除了李儀,秦東陽,劉益,葛家兄弟之外,知道中山王所思所想和未來部署的,恐怕不超過一掌之數。
劉益也是暗自警惕,自己有些太過有恃無恐,過於心直口快了,這樣的隱秘之事,也是差點兒脫口而出。
徐子先沒有注意到身邊重將的表情,隻是順著思路說道:“眼前戰場大局底定,著張虎臣,高時來,還有各軍派出相應的騎馬步兵,著速將建安府城並其餘各縣收複。安撫地方,撫恤流亡百姓,建粥棚義鋪,天寒地凍,若有百姓凍餓而死,到時候我自會和爾等分說。”
這群大將,衝鋒殺人不在話下,整頓地方,安撫流亡,收拾局麵,卻是從未有過之事,張虎臣等被點名的大將都是苦著臉,卻是不敢台慢,上前拱手道:“謹遵王上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