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眾之中,也立有廂都管軍大將,一眾大將都從浙西,江西和湖南等地的山中趕了過來,用時半個月左右才聚集在一起。
他們在最炎熱的時期在從林和荒嶺中趕路,有時候要麵對鄉勇團練和廂軍的追剿,行路十分困難。
這些人都是跟隨李開明多年,每一股都派個管軍級彆的大頭目約束,所以在分開年餘之後,部眾並沒有星散,在其餘的流寇隊伍中,這是相當罕見的情形,甚至可以說是獨無僅有。
現在他們所在的建州的一處山頭,俯瞰下去就是建昌縣城所在,再往東北方向前行百餘裡,便是建州府治所在。
李開明便是在此立旗,他的麾下已經聚集了數萬窮苦無著的礦工和百姓,再有這些老部下的加入,實力已經劇增。
還有大量的礦工已經湧出建州到南安鎮去投軍,最少已經有過萬人獲得了資格,已經在南安鎮或是軍營中入住。
他立旗之後,還是有過萬礦工加入,加上聚集起來的老營兵馬,立刻就有了一支軍隊的樣子。
老營將士,分彆任各級武官,將新加入的礦工編組訓練,短短十來天功夫,最少從表麵來看,一支軍隊的風貌已經呈現在眼前。
這些貧民初至之時,真的是哭聲震天,大魏的賦稅負擔原本就相當沉重,建州這裡原本是工商發達的地方,普通人也很容易就找到工作,近半年來礦山鐵場倒閉個乾乾淨淨,礦工的收入高還撐的住,很多打散工生活的人沒有了生活來源,身丁稅等各種雜稅卻一樣不少,隻能變賣家產交稅,否則就會被抓到府縣監獄,受儘苦楚,還得花錢賄賂差役才能保命。
這半年來,在府城站立籠而死,或是背枷而死的百姓,最少有好幾百人。
在如此嚴刑峻法和催逼之下,很多百姓把自己的口糧,種子糧都上交了,一家老小以野菜野果果腹,每個大人都是麵黃肌瘦,孩童更是瘦的如骷髏一般。
此次開倉放賑,很多人家已經是幾個月後才吃得上這一餐精米飯,雖然是略希的加野菜的粥飯,對這些人來說,無疑是山珍海味。
消息傳開之後,每天都有幾百上千人陸續加入,糧食逐漸不支,還好蒲家準備的糧食陸續送到,好幾十次的車隊過後,三萬石糧便是近四百萬斤,以軍隊壯丁四萬多人,家小加起來近十萬人的規模,節省些吃,兩個月的時間也是足夠了。
而有兩個月的時候,也是足夠李開明攪動風雲,確立下基業了。
“見過大掌盤,二櫃。”
陸續又有幾股賊眾趕過來,他們都是多半是從荊南趕過來的,身上匪氣相當濃鬱,那是因為荊南混亂,幾乎每座深山裡都有大量的土匪,這些人不必隱藏形跡,就在荊南打家劫舍為生,不似彆的流寇要隱藏蹤跡,是以身上匪氣濃厚,一看就知道非良善之輩。
這些人對李開明卻是相當的尊重,每個持矟按刀的強梁之輩,到了李開明的身前便是半跪行禮,對魏人來說,除了大朝會拜天子,見宰相,親王等尊重的大人物之外,也就是祭祀祖先時會雙腿跪拜。半跪下來,已經是特彆尊重的表示了。
李開明會拍拍這些歸來人群中的頭目,有時候互相擁抱,說幾句笑話,幾句話的功夫,長久不見麵的略微疏離和淡漠的感覺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眾多的流寇頭目聚集在一起,先是左右顧盼,接下來便是都大聲說笑起來。
“這一次再起事,定能成功!”
“大掌盤稱王,咱們也封侯拜將。”
“誰當宰相?”
“除了二櫃,還有誰夠資格?”
“二櫃不是樞密使,太尉嗎?”
“總不能叫羅矮子當宰相,他那猴樣,夠格嗎?”
“那就逮個有名的大儒,弄個牌子給他掛上便是。”
“這一次要治郡,大夥要料理州縣,除了抄一些惡名在外的紳糧大戶外,普通的大戶,富商,百姓,俱不能動。這是大掌盤特意吩咐過的,咱們打下一個州,便要治理好一個,正常收賦,插旗練兵,絕不再如當年那樣,被官兵攆兔子一般的攆來攆去,成年累月,喘口氣的功夫也沒有。”
眾多的大將,還有羅矮子一類的謀士,俱是將李開明的意誌傳遞下去,以防這些新彙聚前來的老兄弟不明所以,無意中犯了軍法。
而李開明則是眉宇間隱隱有興奮雀躍之色,不管怎樣,就算開局不順,現在亦是走到了正確的路子上。
先拿下建州,再去拿下衢州,撫州,以三州二十多個縣,幾百萬百姓的盤口,養活三十萬軍隊並不困難。
恢複建州鐵業,每天晝夜不停的打造兵器,鎧甲,製弩,弓,箭矢,以精兵和山地的優勢與官兵對抗,此次起事,就是要建立基業,絕不再當流寇。
“快午時了?”
劉茂七看看李開明,說道:“今兒格是不是趕不到了?”
李開明略感焦躁,說道:“那李穀是牢靠人,精細人,他說今天到,就該是今天。若是趕不過來,那便是出了岔子……”
劉茂七會意,知道眼前的大當家平靜的表麵之下,已經是相當焦急。
李穀答應的物資,目前隻有幾萬石糧食到位,還有十來個押糧的人,都屬於小嘍羅的級彆,根本任事不知,李開明也不會去為難這些小角色,隻叫人編入軍中效力,打仗時反正是衝在前排的炮灰,不必怎麼較真,幾場仗打下來也就死的差不多了。
倒是鎧甲和兵器這些要緊事務,說是隨著大量武官一並前來。
對李穀派來的武官,李開明已經下了決心處置,隻是武器鎧甲不至,還有現錢不至,這叫李開明內心有些焦慮。
現在大旗已經豎起來,四周遭的紳糧大戶中有幾家名聲很差的被李開明派人給洗了,洗一家就殺一家,這是流寇起事前必做之事。
地方上出現這樣的慘案,四周的百姓都會遭殃,不反也得反。
這樣兵源會源源不絕,但糧食一時夠了,搶得的現錢才幾萬貫,還有一些古董,金銀器,值錢的木作,一時半會的也換不到錢。
沒有錢就不能使人真心效力,當流寇可以裹挾丁壯和他們的家人四處遊蕩搶掠,用搶來的錢財逐漸凝固人心。
若想建立基業,開初就得發餉,各種活計也得雇人來做,不能強行裹挾,免費使用民力。
若是無錢過來,或是沒有鎧甲兵器,麻煩可就是大了去了。
“羅矮子帶一隊人去穀口一帶哨探。”劉茂七眉頭一皺,說道:“矮子你辦事還算謹慎,有消息趕緊回稟。”
……
“看到車隊了。”
在鎮上行走片刻之後,羅振邦突然眼前一亮,對身邊一個馬軍頭目道:“看來就是眼前這車隊,嗯,沒錯了。”
在鎮子中心不遠處,一幢三層高的酒樓之下,綿延超過二裡,足有一百多輛大車停靠在路邊,鎮上不多的行人經過時,都是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這支車隊,甚至有人向前觀看,車隊除了車掌馬夫之外,彆無他人看管,任由這些百姓圍觀,打量。
羅振邦一陣驚詫,接著便是憤怒,這幫混帳東西,將這些最要緊的物事連同車隊就這麼放在街道之上,連看管的人都沒有。
若不是大魏現在的這情形,駐守穀口總會有廂軍或是提刑司的巡檢人員,一旦發現異狀,立刻就會召集兵馬將這些混帳東西剿平。
當下羅振邦忍著怒氣,騎馬到得酒樓門前,離的老遠便聽到內裡吆三喝五在行酒令,撲麵而來的是酒菜香氣。
到得酒樓門前,卻是上下三層都被趙王府派出來的人給占滿了,一百多人穿著各色衣袍,但還是看的出來俱是武官。這些家夥雖然水,好歹多半是將門世家出身的將種,隻是多半是庶子非嫡出,家族將他們送到王府當牙將,已經算是儘了責任,他們也是從小習武,習射,虎口處充滿繭子,手指骨節異常粗大,肩膀寬闊,肌肉有明顯的鼓起的形態,這都是典型的武夫的模樣。
但眼前這些人,吆三喝五,喝的麵紅耳赤,拇戰不止,根本未將眼下的車隊和重任看在眼裡,卻是明顯的不稱職守,根本也不配成為武官。
羅振邦為流寇之前,對大魏地方文武見的多了,自是知道,有儘守職守的文官,輕生敢死的武將,當然也有眼前的這般庸碌之輩,甚至此輩才是大魏文武官員的主流。
當下忍住氣,走到一張桌前,抱拳道:“在下羅振邦,你等出城前應該被告知在下的身份,不知道哪一位能當家作主?”
一個牙將已經喝的麵紅耳赤,斜著眼對羅振邦道:“你不就是羅矮子?李師爺早再三叮囑過,好生叫人不耐煩。你且在外頭等著,咱們再喝三巡,也就出去了。”
羅振邦氣的麵色鐵青,他在李開明的軍伍之中也是被人當成謀士,雖然李開明,劉茂七等人並不太重視,但好歹也會聽取他的建言,那些流寇中統領萬人,幾千人的大將,對他也是官號相稱,不會在當麵稱他的匪號。
而這些王府牙將,眼前這個最多是個哨官級彆的小武官,居然敢如此輕視,小覷於他!
羅振邦還待再說話,卻被身後的馬軍頭目拉住,對方輕輕搖了搖頭,羅振邦會意,頓時在臉上擠出笑容,說道:“各位慢飲,此行定如大鵬展翅,即將振翅高飛,前程萬裡,光宗耀祖指日可待,此時多飲幾杯也是應該的。”
聽到這番話,被擾了酒興的王府牙將才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斜了羅振邦一眼,便是又與桌上同袍繼續飲酒。
羅振邦從一片狼藉中走出來,心裡當然是驚怒異常。
出得門後,羅振邦對馬軍頭目小聲道:“為甚不叫我攆他們趕緊上路,這些軍需可是十分要緊的物事。”
“我適才已經派了兩個馬軍回去報信,很快二櫃就會派騎兵前來護衛。”馬軍頭目臉上有一條斜長的刀疤,從眉至嘴巴下方,說話時刀疤扭動,看起來猙獰異常。他看看酒樓內,輕聲道:“這幫混帳行子,就是趙王府派來和咱們分權來著,大掌盤和二櫃已經決定,一會就動他們的手,不給他們絲毫機會。原本是打算在那邊擺酒,喝了酒之後料理,現在他們自己這麼狂飲,倒是省了不少事。”
羅振邦心中一驚,他原本就知道李開明不可能與李穀等人真心合作,以李穀一方的判斷來說,隻是確定李開明在建州謀反最好,所以有恃無恐。卻是沒有料到,李開明起事之初,就要斬斷來自趙王府的掣肘!
想想也屬正常,以李開明的野心,桀驁不馴的性格,還有劉茂七在內的流寇大將的性格,怎麼可能接受趙王府一方的掣肘?
況且給這些人加入隊伍,難以約束,且會被他們用軍需物資控製,大量的礦工流民會被分流,一山二虎,如何能指揮如意,運轉圓融?
可以說,李穀這一類人,就是在王府和官場中打混,人心詭異,官場傾軋確實是內行。布置陰謀,行事果決,也算是一號人物。
但和真正的在刀頭打滾,敢於造反,舍得一身剮都不懼誌在天下的豪傑來說,李穀之流,根本就算不得什麼了。
“這樣最好。”羅振邦忍住心驚,咧嘴一笑,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喧鬨中的酒樓,笑道:“他們倒是知趣,自己先喝斷頭酒。”
馬軍頭目也是微微一笑,看向酒樓裡的眼光不乏殘忍與殺戮前的渴望,這些人真的是殺人殺的多了,已經可以把殺人當成是一樁樂事。
饒是羅振邦長久在這些人中廝混,卻還是無法完全適應,隻得也裝成高興模樣,與其餘的馬軍一並退出去,在酒樓和車隊兩側護衛。
在外間寂靜的詭異之中,酒樓裡的氣氛卻異常熾熱。
……
傍晚時分,吃飽喝足的王府中人,才與車隊一起逶迤而來。
李開明吩咐大量人等點燃火把,曲折迂回的山道之上到處是鬆明火把的亮光,和山巒高處隱隱下落的金烏亮光點綴成趣,雖然遍及礦坑,高爐,廢棄的殘敗的鐵場,但山巒高處仍有山石,灌木,林地,再配上大片的營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殘敗與新興交融的奇詭之感,仍然是令人感覺眼前一亮。
有不少王府牙將和吏員有些吃驚,更是感覺有些隱隱的惶恐不安。
李開明和李穀的合作還不到半個月,立旗才不到半個月,除了搶了幾家紳糧大戶之外,根本
毫無動靜,建州原本就混亂異常,到處是占山為王的匪盜,嘯聚成股,上千人幾千人的隊伍也早就有了,所以李開明立旗後,除了建州本地的官吏知曉和驚恐之外,消息根本連福州都沒有傳到。
這也是時代的特性,消息傳播慢,另外官吏總會下意識的隱瞞地方情形,隻要李開明沒有攻克建州的府縣,不妨將此事先壓下來,若這股流寇往江西或浙西方向去,那就謝天謝地,不管鬨的多大,都是與建州方麵毫無關係,既然如此,又何必攬事上身?
是以王府中人,原本以為這邊的情形會是相當的簡陋,甚至就是一群淒惶無助的流寇等著他們幫手。
當這些趙王府的人看到豎起的“李”字大旗,再看到成片的營寨,數萬人在半山至山腳搭建帳篷,或是住在原本的鐵場舊屋,到處是走動的人群,有大股的成千人的隊伍拿著木杆削成的長矛在訓練時,他們的眼中顯露出困惑與緊張的神色……實際的情形與他們的想象相差甚遠。
“左手抬高,右肘向下,腰身要擰,要蓄一股力,不要將全部力氣都用在壓槍上,要留力,這般擺開,等下令突刺時,兩腳抓地,兩臂借腰力向前刺,方有力道,方能殺敵!”
“刀盾難學,槍陣也不易學,刀盾一年能精,槍術三年才入門,莫小覷長槍,要想使好,不容易哩。”
“弓箭準沒有用,要有力道。千百人一起射箭,隻要是對著敵陣,不管你得中還是你身邊袍澤,隻要有力道便能傷敵。若軟綿綿的無力,準有鳥用?官兵大半有甲,便是廂軍也有皮甲或綿甲,最不濟有紙甲,你箭若無力,人家頭戴鐵盔,將頭略低一低,當當幾聲,你那箭便白放了。”
“咱們說的,俱是拿命換得的,爾等好生聽著,若不聽,戰陣上死的可不是彆人,是你自家。訓練不吃苦,不流汗,戰場上就任得彆人斬你的首級,聽到沒有?”
不到兩千的流寇已經被分散開來,一個個原本的小卒都任了哨長,都頭,他們每人均是帶著幾十,上百的新軍,先練戰陣,隊列,槍術,盾牌,箭術等等,雖然器械不足,很多人拿著木刀,木盾,木槍,弓箭也是粗製濫造的民間製品,但訓練之時,這些精銳的悍卒還是顯示出無與倫比的戰場經驗和能力,他們的訓練,簡單直接,戰陣不擺花樣,便是要以幾個最簡單的陣列,根據地形,兵器,敵方人數,擺開之後,便是與敵相接,務求殺敵。
他們的經驗豐富,訓練時的說話也是樸實無華,卻是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