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中山王(1 / 1)

大魏王侯 淡墨青衫 2595 字 25天前

天子內心突然有一些憤怒,父親在福建經營多年,甚至暗害了另一位親王,在天子的力挺之下,趙王在福建卻做的相當不好。

齊王故去,趙王掌握了更強的力量,此番海盜犯禁,表現卻是委實不佳。

天子心中燃起熊熊怒火,韓鐘這是在借題發揮,故意為之,而群臣心思各異,也沒有哪一個真正站在皇帝一邊。

環顧左右,天子此時此刻,真實感受到了什麼叫孤家寡人。

“官職,官戶,俱可給。”天子對韓鐘道:“假節,開府,絕不可行。國家已經百年以上未設開府,至於親王,還是退一步,給南安侯一些進步餘地,封公便可以了?”

“臣以為不可。”韓鐘上前一步,目視高高在上的天子,這一刻卻似與天子平視,甚至是俯視天子。

這些天韓鐘被當騾馬使,且所有人都感覺北伐事畢,或是到冬季休兵期時,天子會不顧一切換宰執,將韓鐘和其重要黨羽全部趕出朝堂。

這種疲憊,屈辱,還有不甘的情緒,令得韓鐘此時有難言的快意。

什麼東南大捷,北伐大計,哪有自家權位和此刻報複的快感來的要緊?韓鐘已經和徐夏商這樣的老相國達成默契,此時此刻又何懼天子?

韓鐘沉聲道:“北伐大戰在即,將士拋妻棄子,甘灑熱血,除忠君之外,又豈不搏封妻蔭子耶?陛下不願厚賞,連宗室近支都吝於名爵之賞,請問數十萬北伐將士,會不會聞訊氣沮,大失軍心?”

天子聞言一震,事實未必如韓鐘所言,但天子畏懼的不是這個,而是若真的北伐不利,百官卻是可以將此事推到天子的頭上,將失利之責,全怪罪於天子!

“陛下!”韓鐘厲聲道:“老臣曆奉三朝天子,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名爵者,天下至貴之物,非天子私藏的器玩,臣不知道陛下還在猶豫什麼?”

韓鐘之態,形若逼宮,但在場諸臣,卻是視若未見。

鄧名按劍在殿外侍奉,其餘的郎衛俱不在殿中,宦官哪敢於宰執爭論?

兩個翰林學士,份量不夠,而大參,執政,俱是讚同韓鐘所言,最少在東南之事上,天子私心太重,很難獲得支持。

趙王的德,才,俱不足鎮東南,若無意外人選,趙王以天子本生父的身份也夠了,但有徐子先出現,自然是以徐子先為第一人選,趙王隻能靠邊,天子也做不得快意事。

“開府不可,可封王,假黃鉞,加實封官戶,總管水師等,如相國所奏。”天子冷冷說完,振袖起身,身形似在微微顫抖。

“天子啟駕。”

四周的宦官們慌忙簇擁過來,群臣起身下拜,待諸臣重新站起身來時,皇帝已經離開小殿,回內廷去了。

韓鐘見狀微微一笑,而其餘眾臣麵色不一,有疑惑,有惶恐,亦有淡然。

待群臣出殿之後,徐夏商道:“韓相此事做的有些過了。”

“老相國勿需過慮,”韓鐘按了下手,說道:“打斷官家在福建路的布局,對宗室,對朝政大局都是大好局麵,縱官家有所不滿,吾輩難道真的為了功名富貴而惜身不前嗎?”

韓鐘說的這般正氣凜然,徐夏商亦不好多說,此事他又沒有私心作祟?當下惟有歎息一聲,彼此拱手而彆。

張廣恩則是對韓鐘道:“就怕官家從此不顧東南,專心銳意北伐,反而壞事。”

韓鐘道:“自有人頂他,而且愚意以為,北伐進展確實太慢,叫官家敲打一下那些驕兵悍將,也是好事。”

張廣恩麵色一變,說道:“韓相,軍機要務瞬息萬變,不可遙製啊。”

韓鐘微笑道:“人心詭詐,亦不可不防,樞使也不可不察。”

張廣恩知道,韓鐘一直在擔心李國瑞曾經是劉知遠提拔上來的副使,李國瑞以知兵聞名,京師的宰執中,能領兵,有威信的,環顧群臣,隻有張廣恩和李國瑞兩人夠格統領大軍,而韓鐘一直躍躍欲試,天子一直想換宰相,但如果宰相挾北伐大功返京,天子又能冒大不諱,令天下人失望,令禁軍不滿,悍然換相?

隻是拜帥之時,李國瑞是眾人力推為主帥,韓鐘雖有不滿,也隻能認可李國瑞任招討使。畢竟李國瑞以知兵聞名,嶽峙,李友德等大將都出自李國瑞的門下。

豈料用兵至今,前鋒才剛出關門,推進速度太慢,縱有奇謀詭計,看來李國瑞也用不上了,隻是打算在關門附近和東胡兵會戰,這樣的指揮,換了誰去不行?

心思一動,就再難按下來了。

此次劍指趙王,力推徐子先,和徐夏商的交易,其實一環套一環,天子的性格,脾氣,還有發作的方向,都是韓鐘意料之中。

張廣恩心中一片冰涼,他和韓鐘共事多年,此時當然明白,韓鐘已經下定決心,不會更易。

在這個須眉皆白,成宗年間多次統兵出征的樞使眼前,雖然殿閣之上朝陽初升,卻仿似日落西山,薄暮之下,將是無窮無儘的黑暗。

大敵當前,國運艱難,天子和權相之間卻還是內爭不已,勾心鬥角,張廣恩和韓鐘是盟友,此時此刻,卻隻是感覺到骨子裡的冰冷和悲涼。

“東南交給徐子先,其實是好事。”韓鐘猶自對張廣恩道:“此子宗室近支,靠的住,信的過,且有逆天才能,坐鎮東南,舍他其誰?”

張廣恩喃喃道:“也還好有個徐子先。”

……

“不是說封親王?”

看著最新的邸抄,王直搖頭直笑,說道:“原本給小朋友賀喜,看來這賀喜的信還是要追回來,得打個折扣。”

東南大捷的消息,一晃已經過去大半個月,相比南方的一片歡騰,對徐子先的軍功的讚美之聲,北方就相對要平靜的多。

畢竟對北方的人們來說,海盜是傳聞中的人物,似乎和那些村口晃悠的二賴子相差不多,最多就是一夥持械嘯聚的山匪。

盜,賊,匪,對北方的人們來說都算不得一回事兒。

隻有虜,胡,鐵騎南下,這些字眼,會激起北方士紳百姓們的畏懼和烙在骨子裡的仇恨。

相較民間的平淡,朝堂上就是一片歡騰了。

東南大捷,以江南閩浙兩廣等東南籍貫的官員最為高興。

韓鐘果然利用此事大肆張揚,贏得了很多南方籍官員的歡心。

雖然徐子先打的仗與韓鐘無關,但宰相行事果決,第二天在內東門小殿與天子爭執,力爭厚賞,直言徐子先可鎮東南……潛台詞便是趙王不可。

這些事贏得了人們的讚賞,宰相畢竟是宰相,看的清楚大勢,知道如何做法對大魏真正有利,而不是那些隻知道承旨的詞臣,對天下大勢一無所知,隻知道跟著天子的意旨行事。

東南一事,除徐子先外,韓鐘得益最多,除了壓了天子一頭,鞏固了聲望和權位,同時也是將趙王無能的形象豎了起來,間接支持了林鬥耀一把。

韓鐘的權勢得以加強,弱勢宰相的形象被扭轉了不少,這是韓鐘最大的收獲。

此外徐夏商老相國也是加分不少,東南籍的官員認為都是老相國力爭的結果,韓相隻是順水推舟,右相府邸門庭若市,不少東南官員是真心感激,上門致謝,徐夏商卻是一肚皮的苦水沒處倒……攤派的事一公布,還不知道有多少官員士紳跳腳罵娘,而徐夏商已經沒有立場和本錢為福建路去力爭了。

而人們眼中最大的贏家當然是南安侯徐子先,一躍封王,雖不獲節鉞,不得開府,爵位,官戶,實權,俱是大有增長。

“官家向來如此。”陳州刺史,左衛上將軍鄧文俊坐在王直左側,笑著道:“當初和明達在津海閒聊,其對官家的性格,可是剖析過的。”

“總是要耍小心思,”王直咳了好一陣子,麵色從臘黃轉為潮紅,很久之後才接著道:“都要封賞了,何必弄這麼一手,叫人瞧不起。”

“大帥一心為朝廷,天子豈能不知,不是也在裝傻,害怕人家說朝廷用海盜之力。”右側的潤州刺史,金吾衛上將軍盧四海道:“為了一點虛名,對咱們就視若不見,要不是大帥想著曾經騷擾過明州和泉州,多有劫掠,有傷天和,還有漳州之事,雖然咱們隻是在外圍助陣,但漳州殺人太多……大帥就是吃了這性子的虧,一心想彌補,其實你看康天祈,劉旦,蒲行風他們,一個個不是活的挺滋潤?”

王直的部下,最多時曾經有五六個人列入他考察的範圍,不過最終還是選中了眼前這兩人。

鄧文俊,明州人,見多識廣,行事果決睿智,為人仁厚,在海盜圈子裡很受敬愛。政治見解也大體和王直相同,也是讚成內附招安。

缺點便是較為文質,心不夠狠,手不夠黑,這在海盜裡其實是大忌。

而盧四海就人如其名,光棍四海,為人暢亮夠義氣,其武藝過人,曾經被異已海盜堵在船上廝殺,楞是在幾十人中用斧子殺出一條血路,當時其殺到船邊,人們都以為他要投海逃生,不料其喘息片刻,又是持斧殺了回去。

到最後是圍堵他的人被迫跳海,此事傳揚開來之後盧四海便是真的名揚四海,成為著名的海盜頭目之一。

王直挑選繼任者,逐漸排除了不少人,到最後便是卡在了鄧文俊與盧四海兩個人選之上了。

兩人俱是各有勢力,各有支持者,雖然兩個頭目的私交不壞,但叫他們主動退讓,向另一人臣服也是絕無可能之事。

王直一時未走,當然還有彆的原因。

北伐大軍在薊州,平州,晉州等地均需要有後勤基地,從北方各地征調的人力,糧草,各種軍需,用車馬不斷的運送到這些地方,還有一些在山東,河北集結的物資,則是由王直的船隊從津海或登州運送到平州和關門一帶。

這最少替朝廷節省的幾百萬貫的開銷!

艦隊每天在海上奔波不停,渤海較為平靜,船隊毫無風險,但艦隊一直是超負荷的做這些事,海盜們是自在慣了的,無利不早起,每天從早躺到晚不比駕船來回奔波舒服的多?若不是王直的威望按住艦隊,海盜們早就不樂意替朝廷這麼做了。

說到底,這些海盜七成以上是南方人,隻有不到三成是北方的海邊居民,他們對北虜東胡的危害認識不深,另外最要緊的原因是他們多半是大魏的棄民,對大魏朝廷本身就缺乏認同感,自然不願替大魏朝廷效力。

王直內附,除了得到虛銜之外,並沒有真正的實職,朝廷隻是將平島等一些小島賜給王直和他的部下駐紮,王直的艦隊不會得到俸祿和補給,他們獲得錢糧的途徑是控製和壟斷了北方的海上貿易,他們在海上收捐,其實就是征稅,另外從北方商人手中收取鐵器和瓷器,當然還有棉布,生絲等受到海上歡迎的大魏特產,派船貿易,獲得利潤。

從傳承,財賦收入,這支艦隊都相當獨立,能替北伐大軍做這麼多事,無非是魏人內心殘留的那種家國榮譽和文明內核中潛藏的族群認同和驕傲罷了。

王直又咳了幾聲,擺手道:“官家和朝廷不必多說了,咱們接下那些活計的時候你們也在場,樞密副使李國瑞易服潛行,親自到平島來拜托我,韓鐘有私信來,這些人都是什麼人?我走之後,留下這人情不比幾十萬貫錢值錢?我已經彆無所求,你們總要在這裡繼續過活,除非你們想回外海,繼續去刀頭舔血。”

鄧文俊頻頻點頭,示意讚同,盧四海沉默不語,隻道:“兄弟們是有些厭煩疲憊了。”

王直道:“這我曉得,我會從私囊裡掏幾十萬貫出來,這陣子辛苦的兄弟,都有最少幾十貫的賞錢!”

盧四海有些氣憤的道:“大帥替國家奔波,還得自己掏錢?”

王直笑道:“這事當然要宣揚開來,這樣打老夫家資主意的人,心頭的火氣也能小一些。”

兩個心腹部下略有領悟,此番北伐,朝廷的錢庫用的精光,三司使掌管的外庫聽說已經乾淨的能跑老鼠。

王直的艦隊一直在海上奔波不停,自然是有損耗開銷,而且數額定然不小。

朝廷是一文錢沒給,傳揚開來,王直自己掏錢養艦隊做這樣的事,一則有益於改善王直的形象……王直就算內附了,南方的百姓想到他是海盜頭目,觀感自然不佳。明州也是海港城市,王直一直擔心自己認祖歸宗後,雖然有二品武職高官的官銜品階在身,家鄉父老也未必能接納他。

替朝廷北伐效力,辛苦不說,還自掏腰包助戰,有助於王直拔高自己的形象,花上幾十萬貫,相當值得。

這也算一種洗白過往的方法,所費不小,但對王直來說,相當合算,就算是對鄧文俊還有盧四海他們,也是極好的手段。

兩個大頭目都領悟過來了,盧文俊道:“大帥的苦心我懂了,這筆錢屬下也該出一份子。”

盧四海道:“也算是件好事,總比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要好些,這錢我也出。”

王直笑罵道:“我在說明達的事,叫你們帶到哪兒去了?這錢要你們出?不把老夫羞死,傳揚開去,叫康天祈那老東西笑話我?”

兩個部下也是知道王直絕不會叫他們出錢,當下俱是一笑,鄧文俊又重新接過話頭,笑著道:“天子的小心思,多半就喜歡用在這種無用的事情上,好象聰明,其實最蠢不過。朝議已經決定封親王,由大臣們擇一佳號封授就是,事情還做的漂亮,也顯得胸懷大氣。偏偏要在這種不要緊的小事上做手腳,大臣會怎麼想,明達又會怎麼想?爵位給都給了,為什麼不能把事情做的漂亮一些?”

盧四海問道:“大魏的親王不是單字麼,明達封了雙字,還是親王?”

鄧文俊道:“說是初授親王,宜封小國,不過封雙字還是太惡心人了,而且明達的封號,明顯在趙王之下,天子的這小心思,動的可不是那麼容易。”

王直道:“這什麼中山王,還有格外的講究?”

“當然有了。”鄧文俊苦笑道:“中山國是春秋時的小國,也曾經強盛過,以小國淩大國,和趙國打的有來有往,不過,終為趙國所滅。”

盧四海拍腿道:“這不就是影射徐子先?經營東藩強盛一時,終究還是蓋不住天子親父的趙王?”

鄧文俊冷笑道:“還不是沒用的小心思?誰強誰弱,還要多說?玩這種小花樣小手段,無非叫人更加看不起這對父子。”

眾人對天子的敬畏,一點一滴的消磨光了,特彆是北伐戰事,為了天子的意誌倉促而行,海盜們幫著運送物資的這段時間,所見實在是太多了,對天子的不滿也是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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