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將大量的海盜帶出來,喝令在原地跪下,接著拿橫刀或障刀砍掉或割掉他們的首級。
南安侯已經下令了,年在十六以上的海盜,一律殺無赦。
這些群盜,在海上將良善水手,商人綁起來扔下海喂鯊魚時,笑成一團,對受害人毫無憐憫之情。
他們在岸上搶掠,殺害老人,婦人,兒童,毫無憐憫,也不曾愧疚過,今日被殺,也是真正的罪有應得。
天黑之後,再也沒有群聚在一起的海盜了。
最後的圓陣是被箭矢生生射跨的,府軍越過的屍體堆成小山一般,鮮血還在沽沽而流,幾乎每個死人身上都插滿箭矢,最後調集了過千善射民壯,不停的自外圍往裡射箭,不顧海盜的求饒與哀告,一直到再也無人站立時才停止。
到最後,幾千民壯打著火把,在四野追趕那些狼狽奔逃,四處躲藏的群盜,民壯和府軍沿著十幾裡的海岸線拉開,不少想趁著半夜逃奔向大海的海盜被趕回去了,或是被當場射殺。
起更前後,火兵和民壯們向前方送清水和食物,很多府軍將士從早晨列陣,中午廝殺,一直到天黑之後,體能幾近透支,隻是大敵尚未肅清,勉力在支撐而已。
很多人的嘴唇都乾裂了口子,整個嘴唇上布滿了血紋,張嘴說話都很困難,有一些被替換下來的將士緩緩持矟而行,目光遊離,簡直象是在戰場上遊離的孤魂野鬼,很難叫人相信這是一群打敗了數倍強敵,在生死大戰中活下來的忠勇將士。
到清水和熱食送上,很多人坐在地上吃喝,開始時簡直味同嚼蠟,毫無滋味,後來府軍們的眼中逐漸有了生氣,有人開始盤腿坐著,低聲談笑起來。
方廣十餘裡的地方,侯府大將們用一萬多民壯配合府軍封鎖和搜捕,府軍輪流退下來休息,到子夜過後,搜捕暫停,將士們隻是封鎖海岸線,同時騎兵配合長壘,封鎖入內的道路,以防有大量海盜潛入民居,逃到畿內,或潛入山中,造成日後搜捕困難,曠日持久。
下半夜時,長壘處突然有數百身影撲過來,一邊衝一邊呐喊,聲勢極大。
但民壯和騎營早就有準備,宿值之人根本未睡,不會被驚,更不會慌亂。當下燈火大熾,無數火把點亮後,那些撲過來的群盜猶如飛蛾撲火,自尋滅亡,勁矢射了兩輪後,伏屍滿地,剩下的群盜如潮水般的退走了。
天明之後,人們陸續都醒了,由於輪值警備,每隔半個時辰就換一次班,幾乎沒有人能睡好,到天明時醒來,穿著鎧甲或武袍的人們並不感覺清涼,早晨的天氣除了海風吹拂時感覺一絲涼爽,若吹不到,便還是感覺悶熱,天氣不好,半空中陰雲密布,看起來一場暴雨將至了。
這時很多人才突然醒悟過來,原來昨天就和海盜打過了,並且戰勝了對方!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很多人醒悟過來之後,身上的汗水濕、濡也不覺得難過了,透支了精力體能的府軍,一下子就變的神采奕奕。
這時人們才又聞到強烈的血腥氣,由於死人太多,雖然有海風吹拂,在花溪的出海口這裡仍然彌漫著強烈的血腥味,鮮血流淌到這裡的每一寸土地,強烈的血腥氣猶如實質,簡直是要從人們的鼻子裡鑽到腦袋深處。
而放眼看去,從長壘到海邊,到處都是姿態各異的屍體。甚至海水裡都有屍體漂浮,他們可能是遊到半途體能不支死掉的海盜,這些弄潮兒死在海水裡,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很有可能是慌亂下海,不及除鞋脫袍,原本就在戰場上消耗了一定的精力,然後慌亂下海,衣袍濕透後影響體能,因此斃命在海中,說冤枉,也不冤枉,此輩在海上不知道造孽多少,真是天道好還。
大量的浮屍引來了鯊魚群,在海麵上竟逐,一時間海水儘赤,令人望之心驚。
海灘至長壘,倉房,工廠等各處都有屍體,也有一些僥幸未死的群盜,在天明後已經知道無法奔逃至海邊,也無力或無心在島上潛藏,他們三五成群,如行屍走肉般行走著,很快被府軍喝令跪下,束手就擒。
徐子先昨晚之後一直在大旗之下,入夜行後,他提起的精神泄了下去,身體頓感不適。
這很正常,大病初愈就消耗了大量體能,昨天衝陣數次,他刀殺三人,身上征袍亦染血,到晚上不適時,諸將慌亂,林紹宗和金抱一,吳畏三,高時來等人跪坐在徐子先身邊,眾人幫他除袍卸甲,以免身體高熱,秦東陽和葛家兄弟等人主持戰場,金抱一親自打了一桶清水,眾人在長壘下替徐子先擦抹身體。
徐子先當時笑道:“我曾想過要侍女美姬替我洗浴,卻沒有想過,一群滿臉胡須,胳膊比美姬腰還粗的壯漢,渾身浴血,卻在這裡服侍我洗浴,簡直等若惡夢了。”
眾將俱笑,但感覺徐子先身體疲軟,笑了一陣後又停止了。
後來王心源被一隊騎兵打著火把帶過來,把脈之後,王心源道:“無妨,就是透支了一些體力,現在不能煎藥,服一顆溫補的丸劑,好生休息就可以了。”
其實徐子先若不勉強上陣,那麼再養兩三天也就徹底痊愈了,現在這樣,恐怕要再過十來天才能徹底康複,但此時大勝之餘,人們眼眉處都有欣喜和放鬆之意,王心源也不是蠢人,也就不說這些殺風景的話了。
現在王心源聲名蓋過陳長年,已經被島上之人視為神醫。
武人雖然不懼生死,無視刀斫矟刺,但總是還希望能被神醫救治,免死於陣上。況且各人都有家小,總會有被醫者救治的那一天,所以眾人對王心源這般的神醫都很敬重,當下唯唯諾諾,有人趕緊搭了一個帳篷,安頓好了,請徐子先入內休息。
王心源雖說叫徐子先好生休養,但他哪能睡的著?
此役至關要緊,可以說東藩在短期內都無大敵了,甚至可以說,下一步就是要考慮在大變之前的進取了。
兩大海盜王者敗亡,此後除非蒲行風親至,不然的話康天祈都不足懼,此戰足以證明府軍的戰力,足可威懾一時。
就算是蒲行風,也得考慮以自己一人之力,是否能真的打下東藩了。
此戰過後,最少三年之內不會有外來的勢力考慮以武力征服東藩了,而三年之後,蓄滿力量的東藩足以對外攻伐,就算是蒲行風,又何懼之有?
此役的意義,大過當年的江灘一役和石橋之役,完全是一種本質上的蛻變。從此之後,不僅不懼海盜,亦不需懼朝廷了!
大魏朝廷,中樞現在就是以最基本的威望在延續維係,而花溪一役打完,東藩對朝廷儘了守土之責,南安侯府當為首功,若朝廷針對南安侯府,人心向背,必定不在朝廷一邊。若朝廷想以武力威脅,其水師力量尚不及南安侯府,如何攻伐?
可以說,徐子先從重生至此,一直活的戰戰兢兢,現在終於不複恐懼。
這是徐子先的一個心魔,數個靈魂早就合而為一,唯有此事一直揮之不去,不可以用惡夢來形容,而此時此刻,哪怕是子夜時聽到海盜如狼嚎般的叫喊聲,亦不能叫徐子先為之動容。
在輾轉了很短時間後,原本在外披甲侍立的林紹宗原本害怕君侯會睡不好,豈料子夜過後,帳內就鼾聲大作,鼾聲竟是一夜未停。
至天明時,秦東陽,葛存忠等人來複命,在十餘裡的地方搜羅了大約兩三千人左右的海盜殘餘,已經看管起來,海邊海水裡的浮屍也不少,而海盜的戰艦,不僅未往前,反而又退後了一些。
除了大約有三四千人左右浮海遊水逃走,昨天上岸的海盜有兩萬五六千人左右,現在俘虜不到三千人,其餘的兩萬多人當然不可能全死了,整個海灘上定然有不少漏網之魚,此外也會有不少海盜往內陸逃竄了。
徐子先穿著月白色的圓領窄袖武袍,腰間連帶也未係,臉色略嫌蒼白,這是多天未出房門的原故。
但他已經虯髯滿麵,一時也沒空去剃,原本徐子先胡須並不茂密,宗室中也沒有人留須的,而徐子先此時,已經儼然於武人無二了。
諸將雖然悍勇殺敵,但對著病體未愈的南安侯,卻是凜然生畏,眾人夜間都沒有卸甲,此時按著刀半跪在徐子先身前,軍中無跪禮,隻是眾人不可俯視徐子先說話,又不好盤腿而坐,加上南安侯威儀日重,所以下意識便是如此。
“著左輔李公安排民壯擇地挖大坑,將海盜屍體儘速埋藏。”徐子先沉吟片刻,說道:“不可耽擱,以防瘟疫。著府軍將士將重傷諸盜斫首,死去群盜亦斫首,在鹽場附近擇地鞏京觀,以為來者之警。投降諸盜,年十六以上,從盜未滿半年者,先行關押,待將來令其服苦役贖罪。年十六以上,從盜一年或以上者,皆斫首。年十六以下者,關押,將來服役贖罪。著騎營將士並民壯,並第二軍的全體府軍將士,沿海灘展開,往內搜索,百裡乃止。此後再有漏網諸盜,以騎營,警備士兜剿便可以了。”
如此安排,當然十足妥當,而現在被俘的近三千人,還有最少漏網在逃的幾千人,一瞬間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南安侯對海盜態度異常嚴厲,幾乎不將這些人當成正常的人類看,而魏人律令中,對海盜也幾乎是如此,沒有什麼寬恕的可能。
這些人都是窮凶極惡,特彆是來自暹羅,安南,呂宋,或南洋諸國的盜賊,由於盜首是顏奇這類人,他們殺人毫無顧忌,上岸殺戮,在海上殺掉整船的人,這樣的人,被斫首就是律令森嚴,天道好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在場諸將俱是點頭應諾,也有人可能會覺得殺戮太慘,而且島上人丁並不充足,但轉念一想,此輩除了關押強行服役外,難道還能融入到移民群體當中不成?留下他們,隻會使人心惶惶,這些人都是享樂慣了的,真的叫他們扛起鋤頭早起晚歸,怕是還不如一刀斫首痛快呢。
當下眾將轟然應諾,而昨天大戰,第一軍出力最多,第二軍打的要輕鬆些,由第二軍配合民壯,也是最適合不過,可見南安侯在陣中策馬殺敵時,亦在觀察戰場情形,就算在病中也是神明不滅,智識高明,眾人一念及此,心情便是更加放鬆的多了。
等李儀,傅謙,孔和,方少群等人趕到的時候,徐子先已經在帳外悠然踱步了,他吃了早飯,正在消食,神態悠然之至。
而海灘上,俘虜們已經被盤問過了,隻有百餘多少年和從盜未滿半年的被拉到一邊,正在號哭慶幸,群盜互相指摘,也無可隱瞞,剩下的兩千多人被府軍幾千人分彆拉開,一都府軍斬數百群盜,另外的府軍持長矟按橫刀戒備,群盜昨天已經被殺破了膽,一天一夜打下來,嘴唇乾裂,饑渴欲死,渾身脫力,已經疲憊不堪,根本興不起抵抗的念頭了。
在海盜被一排排殺頭時,民壯們響起轟然叫好之聲,閩地沿海居民,沒有不恨海盜的存在,特彆是府軍和移民中有很多漳州人,對海盜更是切齒痛恨,在府軍將士切下人頭時,沿岸很多民壯俱是看到了,並沒有人同情或是感覺殺戮太慘,隻贏得了一陣陣的叫好聲。
諸多文官吏員亦並不覺得有何不妥,隻有方少群是西北諸路人,他們和北虜西羌打了多年,彼此間割人頭太多了,倒是方少群知道西北諸路一直覺得南人文弱,現在他才隱隱感覺,此前北方和西路諸路的人,怕是小瞧了南人的強悍和堅韌。
北人悍勇,但不能持久,南人看似文弱,一旦有了組織,卻是更強的凶悍善鬥,比如浙人或閩人,甚至是廣南西路的人,還有荊湖人,這些人都是晉時和唐時五胡亂華和戰亂時移居南方,都是整個宗族幾百幾千人持械南下,沿途不僅要對付北方的雜胡追兵,還要麵對當地的夷人和土著,一路披荊斬棘南下,結寨自保,自成宗族,論起堅韌善戰,實不在北人之下。
“此戰過後,當以全力造船。”方少群看著海上,敵艦一時並未走,海麵上幾百艘船亂成一團,也不知道在做何打算,他沉聲道:“此次交戰,府軍精悍,騎兵驍勇,便是民壯也可圈可點。府軍大勝,斬首當過兩萬級,實乃大魏對海盜的第一大勝,君侯必將名震天下,成為眾人矚目的南方海上重鎮。而名不符實者,就是我軍水師太過孱弱,戰艦才二十餘艘,實難當大用。而如此大戰,水師未得與敵交手,也是一大缺憾,要趕緊補上。”
徐子先連連點頭,讚道:“鳳岐心思靈動,已經將我所思考慮在內了。”
傅謙見徐子先拿眼看自己,連忙道:“還有甲胄,匠作司將全力以赴,儘快給全軍將士都裝配上紮甲和板甲,還有拉絲機,若能成功,人人一領鎖甲在短期內是能做到的。”
鎖甲其實是比綿甲要好,就算綿甲鑲嵌鐵葉,防護力也就是和鎖甲相差不多,但鎖甲要拉絲成環再鑲嵌起來,比起鍛打加鐵葉的綿甲費時費工,價格也貴很多。但鎖甲防護力不差,又很輕便,是弩手和弓手貼身穿著的最好防護了,綿甲防護和鎖甲相差不多,然而綿甲要比鎖甲重一倍還多,此役受傷甚至戰死的將士,怕是多半沒有鎧甲防身的,傅謙此說,也正對徐子先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