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過是幾千土人和幾百魏人騎兵的交戰,而他們知道,大魏在北方抗擊著幾十萬的蒙古騎兵,還有十幾二十萬人的東虜騎兵。
眼前這幾百人的騎兵都有這樣的威勢,如果是幾千,上萬,幾萬,十幾萬人的騎兵一起衝鋒,那將是何等威勢,是何等可怕的場麵?
大魏頂著北方強敵幾十萬騎兵的威脅,幾百幾十年來一直與北方遊牧民族纏鬥不休,這是何等的艱苦,其間充斥著多少血淚悲歌?
這時羅方孝等人隱隱才明白,為什麼大魏的國力越來越弱……而天方人雖然也在衰退,國力卻已經淩駕於大魏之上?
天方人四周根本無強敵,中亞,西亞,南亞,哪個部族或國家強大過?
哪個部族或國家創造出輝煌璀璨的文明?
或是哪個部族和國家是草原民族,擁有幾十萬乃至百萬擅騎射的牧民族人?
在天方人的西邊是幾十個散亂的歐洲國家,這些年來通過文藝複興,破除了宗教的桎梏和束縛,殖民海外,工商貿易逐漸發達,特彆是火器出現,開始出現職業軍人,騎士階層轉為世襲的職業軍官家族,歐洲各國開始強加海上力量,並且能與天方爭鋒。
在這種前提下,天方人在陸地上步步受挫,海上受到威脅,方有大規模的天方海盜的出現,橫亙於東西兩邊,控製滿刺加等諸多海域,其在陸上掌握著絲綢商道,在海上,在剛剛興起的海上殖民和貿易大潮中,也是欲繼續掌握航道,控製和扼製新興勢力的挑戰。
在此之前,羅方孝等人一直認為大魏是大而無當,空有龐大的國土和億萬百姓,水師卻是越來越弱,隻能坐視天方人在南洋發展而一籌莫展。
現在羅方孝隱隱明白了,大魏和天方人和歐洲人所最大的不同就是,大魏的北方,東北,西北,俱是有成片的蠻族,這些遊牧,漁獵民族野蠻成性,如同人們家門外的野狼,當其隻有一兩隻時還很好辦,如果村落外有幾百上千隻野狼,甚至更多的時候,這個村子就乾不了彆的事,隻能一直與野狼交戰。
華夏千年以下,整個文明的曲線差不多就是和北方的強鄰有關。
先秦時就有各個南下的蠻族,漢時就形成了強大的匈奴,唐時的突厥,其後的契丹,蒙古,女真,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
雖然到最後遊牧民族也衰落了,比如後來的蒙古,但華夏也是在兩千年的對蠻族的戰事中,耗儘財力和精力,整個文明的發展都受到了束縛和影響。
漢時的武帝下罪已詔,保守和退縮的國策成為主流,因為財富用的精光,天下戶口減半,這是漢武打擊匈奴的代價。
到了宋時,士大夫寧願把打下來的地盤交給蠻夷,也不願花費中原的錢糧兵力去駐守,在他們看來,得之無益,反而損耗本土的財力,得不償失。
如果是自身夠強大,其實這種見解也是有正確之處,但宋人的外部條件太差,契丹,黨項,女真,分彆興起,正是蠻夷大興之時,如果宋人能有覺悟,一意對外,任中原財力尚有可為,一意退縮保守,理學大興,這個王朝的滅亡也幾乎是必然了。
至大魏,竭力對外,開海興工商,對內賦稅沉重,好在也是抗住了北方東方西方的蠻夷壓力,近三百年來保持著成功的防禦政策,若非如此,又怎麼能叫南洋水師衰落至那般模樣?
北方未靖,實在不敢言開海,除非是放開集權,但那又與華夏一直以來走的路子不同,自是也無可能。
羅方孝沉聲道:“今天才知道真正的戰場是這般模樣,若回蘭芳,當如實稟報監國世子。”
其餘眾人也是深有同感,無不應諾點頭。
……
方才對撞的地方屍骸遍地,摩那被一匹戰馬的前蹄踢中前胸,當時聽到一聲脆響,他整個人飛了起來,然後就是人事不知。
半響過後摩那才醒過來,這時他發覺自己躺在屍體堆中,四周到處是呻吟聲和垂死時的倒氣聲,強烈的血腥味道衝的摩那想吐,他感覺胸口刺痛,知道可能是肋骨斷了好幾根,以往這種程度的傷害根本不會叫摩那感覺有什麼了不起,他是最悍勇的部族戰士,曾經被野豬撞飛過,斷了好幾根肋骨,當時根本不曾覺得有什麼了不起,持起長矛又將那野豬刺死當場,引起全部族男子的歡呼和敬佩。
這一次的反擊,就是四周十幾個大部族,還有幾十個小部族的長者們會議後共同發起,聚集了近五千壯丁,每個部族都出了人,有一些大山深處的部族,窮的叮當響,連支鐵矛也沒有,戰士們也是拿著石矛和石斧趕了過來。
由於是幾千人對幾百人,雖然對麵是騎著大馬的騎兵,眾人在開始時心氣都很高,並且對魏人充滿憤怒。
待看到鐵騎衝鋒時,很多人都嚇了個半死,摩那這樣的漢子,手頭有好幾條人命,都是在敵對部落獵殺的人頭,殺掉的獵物就更多了,見慣生死,原本什麼都不會使他畏懼。
但當騎兵如鐵壁般碾壓過來,矟尖放平,騎隊衝鋒而至的時候,摩那已經渾身顫抖,想著要轉身逃跑了。
這是對完全壓製自己力量的畏懼,而非其它。
待摩那被鐵騎踏飛之後,他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再起來的念頭。
很多傷者聽到軍號聲再響起之後,也是小心翼翼的再躺下去,這個時候起來,實在是太危險了。
懷著一些歉疚和慚愧的心思,摩那悄然半支起身體,看向東側。
三列魏軍已經在大約三百五十步外重新列陣完畢,一聲軍號響起,大陣開始慢跑,魏軍的遊騎散了開來,留在另一側射殺那些驚慌失措,胡亂奔逃的土人。
在重新整隊後,三隊騎兵又排列的異常整齊,這一次軍號聲響,騎兵們開始向左側的土著們衝殺而去。
這次的衝陣效果更佳,幾乎無有土著敢於當麵抵抗,當三列騎陣衝鋒之時,大量的土著直接開始四散奔逃。
四百餘騎兵如鐵涮子一般將左翼又涮了一次,留下大量的伏屍,鮮血掛在碧綠的草皮之上,刺目顯眼。
待騎兵集結,準備衝刺右翼的時候,土著們已經崩潰了。
這一次的大集結,是土著在誘敵不成,反而被魏人燒了寨子的前提下,諸近很多村寨義憤填膺集結來尋魏人晦氣,結果被騎陣兩次蕩滌,毫無還手之力的土著傷到的騎兵不到十人,隻有幾個鐵騎兵在衝陣時被絆落下馬,跌成重傷,除此之外,魏人無人落馬,更無人受傷。
在這樣的差距之下,再悍勇的土著也不願憑白丟了性命,騎兵再衝時土著們已經無心抵抗,待第三次整隊完成時,隻剩下滿地的屍首和丟棄的各種破爛,還有趴估在地上的傷者們。
這時又有喇叭聲響,山穀上的土著又看到四麵大旗飄揚而至。
穿著綿甲或皮甲,或是穿著灰箭袍的府軍步卒也是聽到戰事消息,奉命趕至戰場。
趕來的是四個步兵營,兩千餘人,由於長期的隊列訓練和金鼓旗幟訓練,走在旗丁的步卒,肩扛長矟,或持刀盾,或持弓、弩,走起來的步陣陣列卻是要比騎陣還要整齊的多。
在銅號和鼓聲聲中,順著起伏不定的山巒,越過草澤和灌木,翻過丘陵,身後是濃煙和火光,頭頂是藍天,手中持有長矟,雖然營伍中多半是新卒,此時此刻,自有一股膽氣自足底而生,直至頭顱之上。
這也徐子先傳令讓第二軍前來的原因所在,第二軍有一個營是一半的老卒,剩下的三個營是三成左右的老卒帶七成的新卒。
還有兩個營在招募之中,如果到東藩,也要編入第二軍內。
到了年底時,估計一個軍六個營就能編滿。
若是徐子先的計劃沒有差池,到明年夏秋之時,每個軍除了六個步兵營,還會有一個騎兵營,一個弩炮營,騎兵衝陣,護衛側翼和炮陣,而弩炮營,則以強弩銅炮為主,加強遠程打擊的能力。
就算是新卒,訓練期也超過一個月了,他們多半是在南安和澎湖招募,就地開始隊列訓練,包括內務和軍法條例的熟悉,然後是體能訓練,這一般都是需要一個月時間的熟悉。
然後進入東藩軍營,開始深入體能,隊列,陣法,金鼓,旗號,戰技等科目的訓練,和騎兵一樣,陸軍武卒也是有不同的訓練大綱和科目。
每個科目完成就有下一個,新兵營的時間長達六個月,就算六個月期滿,也是轉正武卒,但還不能稱為老卒勁兵。
隻有當上過戰場,見過戰陣,這些新卒才會被稱為老卒,並且在戰場上放在相對重要的位置上。
葛大這個軍,成軍較第一軍稍晚,老卒也少一些,但訓練時間也都超過兩月,在山丘和灌木中穿行時,旗幟招展,隊列不亂,精銳之師的樣子最少是有了。
在整齊的鼓點聲中,步卒在兩刻鐘後至戰場,葛存忠和副都統製葛存義,再有營官李星五,董瑞祥等人俱是策馬向前,對著坡上的徐子先行軍禮。
“諸位免禮。”徐子先單手控韁,戰馬緩緩向前,他對葛家兄弟等人道:“步兵打掃戰場,死的割頭壘京觀,重傷的也是割頭,輕傷的不殺,放他們走便是。”
“是,我等謹遵君侯將領。”葛存忠抱拳答應一聲,接著令中軍官派傳騎,把將令全部傳下去。
騎兵們在遠處緩緩跑向穀口,隔斷土人最容易逃跑的道路,同時用弓箭射殺那些在坡上的土著,將散亂的土著徹底趕走隔開。
步兵們在激昂的鼓點聲中,開始散開陣列,排成了長長的數裡長的橫陣,他們將開始打掃戰場。
羅方孝忍不住道:“為何君侯將死者,重傷者割頭,卻要放走輕傷的呢?”
“重傷的無法醫的。”徐子先道:“我們的重傷兵,花幾十貫上百貫錢,十個裡也就救回兩三個來。這個錢,我們花的值。拿這錢去救土著,恕我沒有這麼大方。割頭壘京觀,這是震懾土人,他們隻信奉這個,他們這些部落之間也是彼此攻訐不停,經常彼此割人頭……說彆的都是假在,這裡壘起人頭京觀,他們看的懂。”
“那為何放走輕傷的?”
“嗬。”徐子先笑了一聲,說道:“方孝你小時候打過架嗎?”
“這,自然是打過的。”
“打架前,有沒有考慮過後果?”
“似乎沒怎麼想過……”
“哦,你是世家君侯哥兒,有什麼後果也不必想。”徐子先笑道:“若你出身貧寒,你會打那些君侯哥麼?若是打了人,會不會想要賠罪賠錢?若是人家人高馬壯,你會不會還去和人家打架?”
羅方孝有些糊塗,一時跟不上徐子先的思緒……
“有些事,可以反著想的。”徐子先接著道:“土人和我們打,是百年之下怨氣從生,我們犯到他們山腳下,總要打架的。打一場,知道厲害,知道我們比他們高,比他們壯,還要打嗎?而從我的角度出發,打一架,狠狠給土人一個教訓,叫他們不敢來犯,使我們的開發計劃能夠順利進行,這才是最重要的目的。而這個目標不是殺人,更不是到山裡搶地盤。他們窮的連褲子也沒有,除非我是殺人狂,以殺人為樂,不然我不會跑到山裡去清剿土人……剿不光的,我也不能放幾十萬大軍在山裡。這樣的話,能把我們的力量都拖住,拖死。所以,放輕傷的回去,這是釋放一種信號……彆作死,有事好商量。”
羅方孝目瞪口呆,卻是隱隱感覺,眼前的南安侯的想法怕是對的。
震懾,懷柔,打打談談,這怕才是最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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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更的都是大章,沒有分章而已,更新還是給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