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途中,眾人的乾糧吃的差不多了,饑腸轆轆時沒有可選擇的,很多人開始吃土著炒好的豆料,下山途中又下了幾場雨,行程更加艱苦的多。
走到第二天時,追趕的土著明顯變多。
山巒裡到處是土著此起彼伏的呼叫聲,有點兒象猿啼聲,悠長響亮,令人聽了心煩意亂。
接著就是不斷的有投矛和箭羽落下來,徐子先估計土著的弓力在八個力左右,在後世也是百磅硬弓,後世的弓箭社,能接五十磅的都是十之一二,能拉百磅弓的是千中一二,這種硬弓配上精鐵箭頭,在近距離內和投槍都沒有什麼區彆,三十步內,射中人體可開出一個巨大的血洞。
但這些箭都是在百步之外的拋射,威力就減了大半,況且騎兵們全部披甲,這些箭矢的威脅降至為零。
隻是有一些箭會對馬匹有威脅,如果飄落過來,騎士們用障刀橫刀或長矟將這些箭打開便是。
有幾個傷兵為土著所傷,在途中發起燒來,不得不派更多的騎兵照料他們。
到第三天,翻出穀口時,徐子先不得不派一些騎兵掃蕩左右兩側,越來越多的土人湧出,不停的用投槍和弓箭騷擾。
很多土人臉上帶著憤恨之色,看來是對那個山穀村寨的掃蕩令得他們憤怒異常。
誘敵和反誘敵這個計略,明顯還是南安侯府這邊反手而贏。
下山後第四天的早晨,到徐子先等人翻過最後的山穀時,從各人臉上看過去,所有人都是又黑又瘦。
遠處的草從中又看到濃煙升起,徐子先會意一笑。
看來這陣子他帶人深入山中,土著的目光都被吸引,沒有人騷擾,四周沿官道燒荒的速度也是在明顯的加快。
沿著溪流,官道,山穀,隻要有引火物,到處都是燃燒的火光。
有一些走獸,毒蛇,倉皇逃竄,也不懼這邊的騎隊,從遠處的火場中逃出來之後,它們就消失在視線的遠方。
徐子先用手搭起涼棚,看到遠方的灌木,樹林,野草都是在燃燒著,東藩的日照相當厲害,很多草從和樹木都很乾燥,隻要不是雨天和濕氣重的回南天,用引火物將火點起來之後,隻有事前分開隔火帶,否則這大火燒上幾天幾夜也不會停,甚至會引發更大規模的山火。
遠處,有大股的土著在山穀上顯露身影。
密密麻麻的身影如突然長出來的灌木,大量的刀矛被清晨的陽光照映出寒光,更多的是石槍,石斧,還有石刀。
山中缺鐵,現在土著有限的鐵應該是和商人斷斷續續貿易得來的,是拿亞麻,豆子,還有沙金換來的產物。
整個山穀上到處都是土著們的身影,乍看起來十分壯觀。
在另一邊,濃煙起處,四百多騎兵策馬奔馳,轟隆隆的馬蹄聲蓋住了世間一切聲響。
張虎臣的臉上露出驚喜之色,遠遠的便是向徐子先行禮:“君侯,可把職下擔心壞了。”
“深入了一些,沒想到要這麼久。”徐子先微微一笑,說道:“虎臣,底下這一場戲,你要唱好了。”
“是,職下知道。”
徐子先這一次不打算親率騎兵衝鋒了,此前他做的事已經深入人心,足夠在騎兵營裡豎立統帥形象。
如果事事搶著做,將領們將如何自處?
張虎臣上京時曾立過功,江灘一戰衝過陣,此後一直平平無奇,也許今天就是他揚名的時候了。
徐子先率護衛繼續向前驅馳,至數裡外的一處高坡上停下駐馬。
山穀上的土著已經往下湧了,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密集。
土著不知道排陣的事,一大團一小團的混雜在一起,象是茂密的草地上長出了一塊塊的牛皮癬一樣。
大約湧了一個時辰,大隊的土著才全部翻過山穀,進入丘陵平原地方。
大約是有四千餘人,占地極廣,多的七八百人,少則二三百人,相隔距離從幾十步到百餘步不等。
騎兵營也在排陣了。
如林般的長矟豎立起來,新式銅號吹出的泛音響徹山坡,四個騎兵都合計三十二個騎兵旗隊排成長長的三列陣型,每排一百三十餘人,陣列上豎起的長矟陽光下銀光閃耀。
騎兵營前排使用一丈四尺長矟,第二排和第三排使用加厚加寬的橫刀和細長的障刀,三排騎兵俱穿布麵甲,同排騎兵互相間隻間隔三尺,旗隊之間間隔兩步,前後排相距七步。他們將擔任摧破敵陣的主力。
張虎臣來到陣前十步,看著對麵列陣的土著們,眼中滿是不屑之色,但臉上還是布滿鄭重,畢竟是一比十的人數差比。
一個旗手扛著騎兵營旗來到張虎臣身邊,旗手將紅色的三角旗斜斜前指,五個短音接一個長音的前進號聲中,四百名騎兵同時策動馬匹開始前進,張虎臣需要準確的判斷距離,保證在衝鋒的最高與敵交鋒。
在騎兵營吹響喇叭的同時,對麵的土人開始向前挪動,他們邊走邊喊,並且揮動著手中的武器。
相比較為冷靜的騎兵營官兵,土著們要亢奮的多,他們光著上身,多半剃了頭,成群結隊,拿著亂七八糟的武器,發出嘈雜的叫喊聲。
他們要保持慢步到兩百步左右,兩百步距離的衝鋒是他們最熟練的訓練科目,難度隻在於在度漸漸加快的情況下如何保持密集陣型。在嚴格訓練下,這四百多名騎兵已經能動最遠三百步距離的接近和衝鋒。
在後世徐子先看過很多騎兵衝鋒的片段,有電影,也有正規的軍隊訓練拍攝的視頻。
印象深刻的是法國胸甲騎兵的訓練視頻,開始時俱在馬下,然後軍官訓話,上馬,向前移動。
在百步左右,幾個橫隊都是如牆而進,十分齊整,到百步開始加速,牆式衝鋒的威力儘顯,然後到極速時,騎兵橫隊有些錯亂,但總體上還保持著齊平。
整個衝鋒,大約是超過五百步,步伐隊列基本保持不變,這就是精銳騎兵的牆式衝鋒。
徐子先希望自己的騎兵營也能達到後世的程度,隻要保持嚴格訓練,這並不難。
徐子先也很想跟隨騎陣衝擊,這很瘋狂,因為衝鋒的時候哪怕是在第三排也可能被絆倒,被地麵的敵人按住割下首級,甚至被凶殘的敵人用棒子活活打死。
但徐子先就是想去衝陣,想跟著將士們揮舞著馬刀衝殺,想聽到刀劈斬在人身體上的脆響,看著人哀嚎,能保護自己身邊的兄弟手足,最終獲得勝利!
在江灘之戰時,徐子先曾經率部衝陣,他知道那種風馳電掣衝殺向前的感覺,況且那次衝陣,不過是普通騎陣,不似眼前,這種壯觀的牆式騎陣,真是令人心馳神往。
但徐子先知道自己也就是想想,張虎臣張虎拔孫如蘭等人,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衝向敵陣。
一裡許外的土著陣中發出更響亮的叫喊聲,陣列慢慢迎來,騎兵營亦是開始迎上前去。平緩的土度帶起雜亂的馬蹄聲,雙方接近到三百步,張虎臣的軍旗再次前傾,號手吹出第二聲前進號,張虎臣輕輕夾馬腹,戰馬輕輕躍動,開始慢跑。
張虎臣對那些遠遠飛來的輕箭毫不理會,一邊跑動一邊左右觀察著自己的陣列,四百多名騎兵都開始慢跑,滿目皆是湧動的馬頭,隊列前排的旗隊長都有效的控製著隊伍,陣列沒有因為騷擾而混亂,艱苦訓練的成果體現出來,陣列依然平穩。
所有騎兵都看向張虎臣,看到那張滿是虯髯的臉龐就感覺一陣心安。
張虎臣暴烈,訓練時甚至殘暴,平時也不怎麼樂意和普通士卒說話交談,不象秦東陽一類的軍官關心自己的部下。
張虎臣出身是騎將世家,父祖輩都是魏軍的營級統製,主要官職都是和騎兵相關。
任何缺點都掩蓋不了張虎臣的優點,衝擊如牆,轉進如風,快慢和斜插,或是正麵突破,對馬速的掌握,任何軍官也不能超越張虎臣。
……
緩坡上的馬蹄不再是雜亂的聲響,密集的蹄聲慢慢彙成隆隆的聲音。
雙方相距很快隻有兩百步,因為對進的原因,張虎臣當做隻有一百餘步,平整的陣列如同一道移動的馬牆,麵前的土著遊兵沒有多少機動的空間,在密集的騎兵麵前退去。
土著們開始完整的出現在張虎臣和騎兵們的眼前。
左右兩側的高坡上有不少散亂的遊兵,土著們不停的拋射弓箭和投擲投槍,這些事都是徒勞無功,超過百步距離,拋射來的輕箭就算準頭很好,落點也準確,但對穿著甲的騎兵毫無威脅。
更多的土著是湧向正麵,他們感覺自己一方人多,雖然被整齊的騎兵所震懾,但還是奮力向前衝殺過來。
張虎臣暴喝道:“極速!”
又一聲前進號,旗手將統製旗轉圈後前傾,三十二名旗隊長大聲下令,三角旗槍再次前傾。騎兵聽到號音,同時打馬加鞭,隆隆的馬蹄聲如同天邊由遠而近的奔雷,一排排明盔上的紅纓跳動著,如同無數閃爍的紅色火焰。
騷擾的土著們無人敢擋兵鋒,紛紛逃到兩側,用弓箭對準兩翼亂射,有幾個騎兵終於落馬,但這點損失對於大陣沒有影響。
對進之下,雙方距離轉眼隻剩下最後百步,隻需要短短幾秒時間。
張虎臣和所有旗隊長將自己的黑色旗槍放平,“殺!”
騎兵按軍例集體一聲大喊,第一排豎立的長矟齊齊放平,緊接著是第二排的橫刀,第三排的橫刀與障刀,第四排的遊騎並沒有加速,遠遠的綴在主力騎陣之後。
土著們也開始呐喊,有人吹響海螺號,他們同樣放平長矛舉起大刀,更多的人是舉著石製長槍,石斧,石刀,雙方都開始了衝鋒。
坡頂的徐子先不由自主的踩著馬鐙站起,目不轉睛的看著戰場,他眼前全是奔騰的馬股和跳動的紅纓,上千馬蹄帶起的泥土草屑四處飛揚,奔騰產生的震動連坡頂都能感覺到。
迎麵而來的土著人開始顯出慌亂,麵前密密麻麻的長矟的威脅下,一些人不受的控製往側麵斜向跑去,但斜向同樣是潮湧而來的騎兵陣列,他們陣型變得散亂,但是在這個距離上,對衝的陣形沒有人還能撤退。急速的奔跑下,騎兵營的騎兵陣列開始出現曲線,但短短的距離不足以影響陣型的完整。
相距五十步,馬升到最快,張虎臣滿臉漲紅,雙眼圓睜握緊手中帶黑色三角標旗的長矟,矟頭對準對麵的土著,這名土著滿臉凶悍,手持大刀領頭跑在最前,他此時也終於有些慌亂,因為他要麵對至少兩支長矟的攻擊。
土著前排仍有人在試圖射箭,大量緊急射出的輕箭嗖嗖飛來,數十多名騎兵被擊中,但卻隻有三人跌落馬下,短短距離轉眼即逝。
“殺!!”騎兵陣同時爆出嘶聲力竭的吼叫。
轟,兩股洪流迎麵對撞,與徐子先想象中的情形不同,沒有想象中的壯觀的對撞景像,也沒有多少人和馬,人和騎兵的衝殺景像。
眼前的情形象是做足了前戲,卻軟了臨門一腳。
大量的騎兵仿佛如快刀斬過豆腐一般的衝殺過去,十分順暢的將原本就相當混亂的土著隊伍打了個對穿。
無數人被長矟刺翻,被橫掃斬死,被障刀劃過胸口,僅僅一個照麵,厚實的土著隊伍已經被完全的洞穿,無數人被刺翻,斬殺,劃成重傷,倒在原地,被後續的馬蹄踩踏而死。
大麵積的,厚實的土著隊伍,完全擋不住如牆而進的騎兵,從前鋒到中陣到後陣,幾乎是短短一瞬間,四百多人的騎隊就將土著隊伍完全洞穿了。
騎兵們保持著自己的陣形,手執著厚背馬刀呼嘯而來,借著對衝馬力,不需用力揮舞,隻要在錯身而過時握緊刀柄輕輕一揮,就能帶起飛舞的肢體和一蓬蓬血雨。即便前麵是成堆的土著,他們也隻能一頭撞上去,對麵則毫無還手之力,隻有留下屍體和發出陣陣哀嚎。
三輪攻擊如同疾風暴雨,狂暴的將土著陣線打得千瘡百孔,留下一地屍骸和傷員,剩餘的騎兵營隊列絲毫不停,如同突然湧起的狂潮轉瞬又遠去,他們繼續往前方前進,數百步後慢慢減再次開始列陣。
這三輪衝擊過後,土著被直接刺殺斬殺的達二百餘人,陣線支離破碎,所有人都處於慌亂之中,完全失去了指揮,但打擊還沒有結束,散亂奔逃,沒頭蒼蠅般的零星土著被第四列遊騎用弓箭和短弩不停的射殺,他們迫不得已往兩側逃散開去。
現在在高處看下去,隻見四處是散亂奔逃的土著,騎兵在寬大的正麵將原本就混亂的土著隊伍打了個對穿,正在山穀的東側重新整隊,正麵戰場的土著亂糟糟的已經不成隊列,很多人在往兩側跑,有不少人已經重新往山穀高側爬去。
在土著人群中似乎有一些族老長者之類的人們,正在隊伍中不斷的喝罵著,希望能把這些混亂的土著重新集結起來,在這些人的叫喊聲中,左側的土著開始重新集結起來……
“沒用的。”徐子先對羅方孝指點道:“敵陣現在擺的根本不成陣,守禦騎兵衝擊,方陣,方圓陣,圓陣皆可,重要的是要厚其中間,後退兩翼,以密集槍陣配強弓硬弩,方有可能守的下來。現在野人們陣列早亂,左翼厚重中央混亂,右翼已經有逃兵,若非野人野性難馴,悍勇異常,適才第一次衝陣後,其部就應該完全逃竄了。”
羅方孝也沒有隨著騎隊出擊,他們畢竟是客人,自願入山是他們的事,但若是將他們放在騎隊中跟著一起去衝殺,萬一出了事情,那對盟友可是不太好交代。
畢竟蘭芳現在隻投了天方馬這一注,所說的水手,工匠,還有錢財,都還沒有到手。
徐子先將羅方孝帶進山裡,可不光是要替蘭芳人培養個人才,也是要叫這些蘭芳貴君侯們親眼看看,知道開辟之難,然後回到蘭芳後,能叫蘭芳人明白,他們現在下的注,根本就不算什麼。
適才看到大股騎兵衝陣時,羅方孝身上殘留的蘭芳貴族的傲氣一掃無餘,在鐵騎兵牆式衝鋒的踐踏之下,幾千土著第一陣都擋不住,而且根本沒有擋的住騎兵衝鋒的絲毫可能。
其部根本沒有陣列,更談不上有任何反製騎兵衝鋒的戰術。
不管是厚實的長槍陣,或是拒馬等輔助工具,或是選擇戰場的能力,又或是有遠程打擊的輔助,甚至結陣也不行,無方陣,圓陣,方圓陣,隻有散亂的長橫隊,七零八亂,不成體係,所有的兵器也是相當混雜,甚至有石斧石刀這一類的兵器,若不是山中野人,野性十足,悍不畏死,在看到騎兵衝鋒的那一瞬間,他們就應該崩潰逃竄了。
在羅方孝等蘭芳人的眼裡,騎兵衝陣的那一瞬間,似乎一切都寂滅了,在他們眼裡,隻有碾壓向敵人的騎兵,耳中隻能聽到激昂的衝鋒的銅號,隻能看到整齊的騎陣衝鋒,隻能看到馬匹的馬蹄上下翻飛,將一個個脆弱的人體踏成血泥。
這是蘭芳人頭一次看到這樣壯觀的場麵,對他們的衝擊直到幾十年後仍然未改。
這時候蘭芳人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是騎戰,什麼是大陸上的王霸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