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亂國,不知伊於胡底!”一個窮書生扒在門縫隙裡往外看,可能是對徐子先有嫉妒或是真的對宗室有什麼不滿,忍不住低聲罵起來,其家人趕緊上前將這書生的嘴巴捂住,連拖帶拽,弄到房間裡去了。
“真是威風啊。”一個小男孩看著徐子先策馬經過,兩眼都看的亮晶晶的。
“看他威風到幾時。”陳滿和妻子,兒子一起在角樓偷偷看著騎馬進入侯府的徐子先,雖然城中情形不同,氣氛詭異,看起來徐子先並未受到什麼影響,侯府一切鎮定如常,這反而叫黑暗中很多窺探的眼光都變得驚疑不定……陳滿就在此前分析過,齊王雖不死,但明顯失去了控製福建的能力,其後不過是拖時間混日子了,過一段時間,朝廷順理成章的把大都督府交給趙王掌管,到那時,大局就會發生翻天覆地般的變化。
這種變化,當然是向著陳滿和陳敬中兄弟二人希望和期盼的那樣變化。
徐子先的崛起,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在此前瞧不起他,甚至一直打壓他的這一群人。
可是雙方的差距已經太大,不要說陳家兄弟隻是普通的侯府公子,就算是陳滿這個靖遠侯本人,不過是在都督府掛個名,根本沒有實際的權勢可言。
徐子先的任何一條成就,隨意甩一條出來就能秒殺陳滿本人,更不必提他那兩個沒出息的兒子了。
比起雙方的敵意來說,被舊敵忽略,完全無視,甚至踩在腳底都毫無知覺,這才是徹頭徹尾的羞辱。
陳滿轉向兒子,小聲道:“是徐子文叫你收羅的烏頭?”
陳敬中頗為苦惱的道:“子文也派人來問過,我告訴他,絕對是毒性大的正經烏頭,齊王那老鬼不死,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事沒辦差就好。”陳滿道:“趙王承諾過,將來保舉我當副都督,我家可以再順延兩到三代,一代人管一代人的事情,我已經做到最好了,底下的事就看你們兄弟了。”
“父親放心。”陳敬中拱手道:“我和徐子威,徐子文關係都很好,未來幾十年內,天子是趙王家的,福建路也是趙王家的,兒子的選擇不會有錯。”
“這樣就好,”陳滿又恨恨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南安侯府,說道:“且叫他再得意幾天,趙王說了,將此子攆到東荒島上,任他自生自滅去!”
……
徐子文麵色呆滯的坐在圈椅之內,整個人都蜷縮起來了。
李穀苦笑著坐在一旁喝茶,搖頭不語。
花廳內寂寂無聲,連人的呼吸聲都聽不清楚。
大魏禁奴仆,禁虐仆,更禁殺仆,但趙王府每年總會有幾個奴仆不明不白的從人間消息。從趙王府這邊是清白無誤,或是辭退,或是自己辭工,人走了,王府還能負責一輩子?真鬨的厲害了,打賞幾十貫錢,苦主家屬也就不鬨了。
提刑司認真到王府來查案?
鄭裡奇倒是來過,一個吏員或廂軍身邊,跟著十個八個王府護衛,說是要“幫著帶路”,這樣的情形下,怎麼查?
趙王性氣不好的話,打一頓板子都是小事,不明不白的“辭工”走人了,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所有仆役丫鬟俱是眼觀鼻,鼻觀心,屏息靜氣,恨不得從這個花廳裡消失了才好。
良久之後,一臉憤怒和疲憊之色的趙王才走進來,看了看徐子文一眼,恨聲道:“你可真是有出息,為了個女娃子,連要命的大事也顧不得了!”
徐子文更是往椅中縮了縮,現在的他,沒有剛剛的戾氣和亢奮,隻是象一個做錯了事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說白了,徐子文看起瀟灑出塵,萬事都不放在心上,隻不管其身後有一個天子親爹的爸爸,還有天子兄長,未來的趙王也是他親哥,他本人不是國公也是侯爵,不管是實權,爵位,財富,都遠在普通人之上,他象是個站在雲端裡的神靈,用悲憫的眼光看著那些有所求的凡人,那種心理上的優越感當然使得徐子文象是個翩翩佳公子,不為凡塵俗事所動。
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之後,徐子文已經毫無心理優勢,因為其不僅發覺自己才華和成就相當有限,被徐子先的光芒刺的睜不開眼,就算是其父兄,在徐子先麵前,也不過是庸庸碌碌的尋常人。
這一年多來,趙王府想方設法壓製徐子先,卻是一誤再誤,徐子先卻是越壓越強,於是趙王和李穀定計,要鏟除掉徐子先身後的齊王。
憑心而論,趙王對齊王沒有多大怨恨,都是宗室親王,趙王雖然苦於被齊王壓製這麼多年而動彈不得,但齊王在資曆和能力上也得到了趙王的認可,不管怎樣,也是大魏一方基石……但就算沒有徐子先這事,趙王也等不了太久了。
天子的聲望越來越低,朝爭越來越複雜和尖銳,趙王已經無法再等待下去了。
除齊王是第一步,下一步是換一個聽話的安撫使和製置使,包括提刑使和巡按使,也包括福州知府這樣的要職。
禁軍,廂軍,地方軍政大員,全換過一遍,一兩年時間也夠了。
整個福建路等若是趙王家的私產,也是天子緩急時可依靠的後盾。
這個計劃,當然要天子的全力配合,對一路官府官員的更換更是要天子用全力壓製兩府,最終完成更迭交換。
事實上趙王也是做到了,在燕京失陷各地一團混亂時,福建路由於趙王一家獨大,幾乎沒有任何內爭,加上財力物資充裕,迅速擴軍到三十萬人,如果趙王和徐子威不是無能到極致的廢物,在東胡進入福建路的那近兩年的時間裡,完全能北上到獨石關,把浙西和荊湖北路,南路,兩廣,雲貴,全部納入囊中,兩年內擴軍到百萬,對這些大魏的核心區域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六公子雖然操切孟浪了些……”李穀放下茶碗,勸說道:“但其實也沒有太大差彆,齊王殿下還是中毒很深,從現在的反應來看,其就算一時解毒,也很難出頭視事了。”
事實就是如此,如果齊王還能挾弓上馬,他此時一定率牙將,召集忠於自己的禁軍和廂軍,以毒害親王的罪名直接駕臨第一軍,逮捕劉廣泗,或是當場將其斬殺,有的時候,法律和秩序隻是在強權者的決心之下的遮羞布,需要的時候用來遮擋,不需要的時候,或是有必要的時候,完全就能一把將其扯下來!
掌握軍隊,就是為了最關鍵的時候,在京師都已經發生了大參和左相相攻相殺的慘案,在福州,以親王之尊斬殺一個禁軍的都統製,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齊王若能如此行事,則在福建路和福州仍然是以其為尊,趙王再次失利,形象和實權會再次下跌……這一次收買劉廣泗,除了未來的廂都指揮使這樣的管軍重任相許之外,趙王直接給的現錢就是三十萬貫,用來買通劉廣泗和其麾下的將校,若是被齊王粉碎劉廣泗集團,趙王的損失可是不小。
就算以王府的收入和庫藏,一次幾十萬貫的損失,仍然會使趙王大感心痛的。
“你說的有理。”趙王臉色回轉了一些,但還是冷哼一聲,恨恨的看了徐子文一眼,說道:“從明天開始,你給我在書房好好讀幾個月的書,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你出院子半步,你那個雅集,已經吸引不到什麼真正有用的人才,魏家的那個魏燕客,現在成了進士,分到澎湖當縣令,原澎湖令陳正賓調任興化軍任宣撫副使,魏家的,陳家的,福州象樣的青年才俊,還有幾個到你的雅集來?停了罷!”
徐子文渾身都在顫抖著,人站了起來之後身形似乎都不穩了。
從天子驕子到如今這人憎狗嫌的地步,似乎也沒有幾個瞬間?
“去吧,不要耽擱我和李先生議事!”趙王看向兒子的眼神,隻有嫌惡與冷酷,他便是這種性格,有用的,加上是自己兒子,自然是百般扶持和包容,沒用的討嫌的廢物,哪怕是自己兒子,也是瞬間就棄之如敝履。
徐子文隻能咬牙離去,待他離開之後,趙王對李穀道:“真真是叫人沒奈何。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人,今天也要將他打殺了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在世上做什麼?偏生是自己兒子!叫人氣的牙齒癢癢,也是拿他沒有辦法。”
“殿下還是太急切了……”李穀微笑道:“其實六公子仰慕那陳文珺,因此有所疏漏,這是少年人常態,算不得什麼。況且,依在下判定,齊王此時最好的結果也是臥床不起,我們又何需擔心?”
“接下來當如何?”
“殿下聽說齊王被毒,大怒之下令駐防廂軍封鎖城門,福州城實行宵禁,這是一個絕好的借口,城外數處,加上城中駐軍兵馬,殿下最少要調十來個營的禁軍和廂軍,在福州實施一次預演,三萬兵馬將府城控製了,然後殿下親臨齊王府探病……”
“你的意思,我一過去,齊王激動之下,毒發身亡了?”
“這是天意。”李穀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笑著道:“二王相見,執手問訊,齊王感動之下心神激蕩,乃至毒發入心,因此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