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是大魏軍兵,不分禁軍,廂軍,團練。”齊王沉吟著道:“然而以南安侯練兵之能,本王卻是認為,其部下的那一千七百多的老卒,精銳不在禁軍之下。”
劉廣泗環顧左右,笑道:“你們聽聽,這是殿下說的話,你們還有什麼不服氣的?”
眾將忍氣吞聲的道:“不敢不服。”
齊王心中隱隱感覺不安,在此之前,廂軍諸將對南安團練也並不服氣,直到岐山港一役,徐子先誅陳於泰,幾乎將岐山盜一掃而空,在多次戰勝強敵之後,廂軍將校們心裡隱隱的不服總算是都消除下去,齊王前日接得一信,卻是老部下李星五和董瑞祥所書,兩人先是慚愧在此之前的盛氣無禮,然後感謝齊王替兩人又尋得建功立業的新機會,言下之意,是對徐子先無比的信任和感激。
岐山一役,兩個都寨指揮級的廂軍武官也是立下大功,升遷指日可待。
當然,廂軍的勳階能升,實際的職位想升很困難,一個蘿卜一個坑,這兩人定然是知道齊王有意叫徐子先梳理整個福建路的廂軍,保舉觀察使或是大都督府副都督,有齊王這個大都督撐腰,齊王和南安侯聯手,足夠把趙王架空。
若是這般,廂軍就算徹底落在南安侯手中,李星五和董瑞祥應該慶幸,還好在岐州時,最後關頭兩人選擇了投效過去。
廂軍算是站在了徐子先那一邊,最少表麵上是如此。
從戰功上來說,廂軍將士也沒有不服氣的本錢。
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現在是禁軍吃味,對南安侯屢立戰功,心生不甘?
“殿下,俺們都是粗人。”劉廣泗舉杯道:“隻能說禁軍兒郎也是好漢子,也是渴望保境安民,立下戰功封妻蔭子,若再有戰事,殿下能替俺們在林安撫使那裡墊一句話,也叫禁軍有出戰立功的機會,與南安團練比較一個高低上下,俺們就承殿下的情了。”
齊王笑道:“將士忠勇欲戰,我還能攔著?這杯我飲了,你們等機會便是。”
“如此最好。”劉廣泗舉杯一飲而儘,放下杯子,兩眼看著齊王。
齊王也是一飲而儘,放下杯子之後,心中隱隱生出不安。
眾人也是感覺氣氛怪異,好不容易捱到散席,劉廣泗將齊王送出轅門,眼看王府元隨牙將們將齊王簇擁著離去。
一個劉廣泗的心腹終是忍不住道:“都統製,為何今天要再三頂撞齊王?”
“本將的頂撞,其實是心死了。”劉廣泗麵容蕭瑟,眼神中有若有若無的戾色,他緩緩道:“殿下以為本將老了,看看他這兩年扶持的是誰?南安侯什麼人,不過是個毛頭小子,殿下能將他扶持到如今的地步?本將呢,戎馬半生,跟隨多年,就不配殿下認真提攜一二?”
部將這才明白,原來劉廣泗心中藏著這麼深的怨念。
其內心並不以為然,禁軍的體係和廂軍不同,齊王使用起來有很多掣肘,更不要說與團練這種民間的武裝相比了。
齊王能扶值徐子先這個落拓宗室任團練使,劉廣泗願意麼?
並不是齊王不願提攜,實在是力有不足罷了。
不知道劉廣泗受了誰的挑唆,居然對齊王這個恩主有這麼深的怨念?
要知道劉廣泗初至福建路時,不過是營副統製,是齊王發現此人的才乾,在當時對倭寇的戰事中多有任用,使得劉廣泗多立戰功,一路積功至軍都統製。
再往上的廂都統製,福建路根本沒有管軍大將出現的可能,朝廷一共才放了五個軍在此,齊王又能如何?
若劉廣泗真的心有不甘,理應前往北方,現在北伐在即,若有大將自願北上,兩府必定拿來做個榜樣,可是事實如何?
全天下的禁軍將領,怕是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請纓去北方,參加進生死難料,甚至敗多勝少的北伐戰事中去。
天子心熱,兩府中的文官不太了然,死鬼大參劉知遠是個徹底的瘋子……他們就不想想,東胡曆次入境都是在大魏境內與魏軍交戰,依托本土優勢,後勤充裕,人力充裕,信息往來暢通,軍械相對有保證,就算是這樣,魏軍對東胡還是敗多勝少,隻有嶽峙和李友德在李國瑞的指揮下,在一場數萬人規模的戰事中擊敗了東胡……這反而成就了朝廷上層的盲目樂觀和狂妄自大。
認為魏軍正麵能戰勝東胡,隻是此前一直被牽扯的束手束腳而不能放開手腳交戰,這般才導致失敗的人,大有所在。
而武將們則比文官和百姓們要清楚的多,東胡人以騎兵為主,擅騎射,來去如風,且有重騎衝陣,人馬皆披重甲,用精鐵所製的長兵器,破陣之時如山崩地裂,當時辟易。
東胡有限的鐵礦俱是用來打造甲胄兵器,這是全民皆兵的瘋狂的小國,大魏的國力是強過其千百倍,但在戰事上,未必有東胡人投入的多,所展現出來的禁軍戰力,也未必比東胡人強出一星半點。
北伐戰事,可以說是一點兒也不樂觀,稍有腦子的禁軍武將都不會願去趟這種要命的渾水。
劉廣泗想建功立業,北伐他怎麼不去?
說破大天,就是對現在的際遇不滿,把這股子怨氣發泄在最近當紅的徐子先頭上,至於齊王,更是怨恨的根由。
真是好沒來由。
那心腹將領當然不會將話說出來,乾笑兩聲道:“怕就是齊王是咱們繞不過去的大山了,現在齊王,南安侯,安撫使司林大人俱是一體,新製置使朝廷多半是選與林大人合作的人選,現在又是左相當國,算來算去,咱們要是和他們對著乾,怕是沒有好下場。”
這也是試探,如果劉廣泗發瘋,這個心腹可沒有跟著一起瘋的打算。
“趙王會繼任大都督,對禁軍有一定的管轄權力。”
大都督府主要的權責是管理境內的廂軍,主要是訓練和作戰,還有軍籍。
日常的管理是雙向,後勤是廂軍所在的福建路,各府,軍,州自行負責,雖是朝廷經製之師,廂軍偏向地方,從這種雙向的設置就是看的出來。
中樞直屬的禁軍,從軍籍到日常的管理,訓練,俱是樞密院和兵部的職責,地方安撫使隻有接到樞密院的軍令,持虎符兼任軍職,這才夠格指揮各地的禁軍。
而在邊遠地方,比如福建和廣州的禁軍,則大都督府在戰時有統管之權,在平時有監督協調的權力。
大都督府的權力看似不起眼,但如果是權勢過人,行事向來沒有顧忌的趙王掌權,禁軍在福建路的存在感,想必是要比現在強的多。
“怎麼會?”部將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臉的不敢相信。
“哼,走著瞧。”劉廣泗冷冷一笑,說道:“大局已定!”
……
“齊王在禁軍劉廣泗部飲酒,回府後就嘔血了,現在躺在床上起不來……”
打聽消息的金抱一策馬趕了回來,一臉沉重的將消息告訴了徐子先。
“趙王這傻屌真的敢……”金抱一罵道:“真的敢對齊王殿下下手?”
“拉住了劉廣泗,他還有什麼不敢的?”徐子先心一直往下沉,眼中滿是齊王的音容笑貌……自己的崛起之途,相助的貴人很多。
一分努力,兩分運氣,七分貴人提攜。
這話有一定的誇大,但貴人扶持絕對是人生際遇中最重要的一環,這一點也是沒錯。
多少豪傑誌士,有膽略,能力,魄力,也聰明,也可能有一定的地位身份,但幾千年的曆史長河中,無聲無息死掉的豪傑也實在是太多了,有能力,沒運氣不行,有能力和運氣,才能有貴人青眼,從而青雲直上。
徐子先就是被齊王一路提攜上來的,從河橋之戰後進入齊王的眼益,舉薦給徐夏商老相國,得團練使之職,這些事沒有齊王居中協調發力,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安侯是破敗宗室,這種破敗是被趙王一脈刻意的打壓之後的結果,不管是宗室公侯還是普通的貴人,或是福建路的文武官員,沒有立場乾涉這種奪嫡之爭。
徐子先初時還不懂,經曆過京師風雲之後才深刻的明白過來,齊王介入這樣的奪嫡之爭,拚命扶持徐子先,其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若無齊王,便無今日之徐子先,其能經營出一些部下,得到一些官莊利益,積累幾萬貫的財富,過百部下,就算是經營的相當成功了。
可能也會冒險去東藩島,因為大勢之下,惟有積累資本外逃,和現在的挾大勢開發東藩,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而受到趙王關注,警惕,防範的近支宗室,徐子先是不是有機會逃向外海,也是很難判定的事情,很有可能轉世重生之後,還是被困福州,一天天數著日子等著大難臨頭的那一天。
一瞬之間,徐子先呆征住了,眼中兩行熱淚,忍不住滾滾而落。
金抱一,高時來,陳佐才,陳道堅等人俱是大驚,他們跟隨徐子先多日,衝進大參府邸殺人的那晚,徐子先也是神色如常,與平常一樣的說笑講話,完全看不到有什麼異狀。
而此時此刻,聽聞齊王垂危,這位青年得誌,平常看不出情感波動的南安侯,居然是真的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