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經曆很豐富,年歲還不是很大。”李儀又看了看黃來福的履曆,見其先後在小漁船,走私船,大海船上供職,走遍了很多國度,算是前來報名的水手中的精英了。
陳正賓在澎湖也薦了一些老水手,但普遍年歲偏大,蘭芳的羅家也會派一些水手來,但緩不濟急,等他們過來最少也是三個月甚至半年之後了。
本地的水手雖多,但跑過外海,經曆大風大浪的畢竟還是少些,這些日子的招募,效果並不是太好。
“小的也是沒有辦法。”黃來福神色十分恭謹的回話,他心裡不是很明白,這官老爺叫自己前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李儀已經是六品文官,以大魏品階來說算是中層官員,超過了一般的知縣,再上一步就是知軍州。
當然以李儀的功名和履曆,想任軍州親民官是不太可能,不過這等事,普通的百姓卻如何能夠知道?
這麼一位大人物將自己叫過來,就是為的說這些小事?
李儀看的出來眼前這水手的懵懂和好奇,當下溫言道:“這些事俱是證明了你的履曆,現在我們要給你安排個合適的位子。”
“合適的位子?”黃來福更加迷惑了,難道不是當水手?
他脫口道:“大人恕小的直言,要是吃兵糧,小的卻是不願意的。”
“放心,放心。”李儀笑道:“各船上的水手分兩組,一組是甲板組,也就是負責帆索,操船,養護等諸事,一組是弓弩組,由水營兵充當,平時當甲板組的下手,戰時操弩配合戰兵與敵人交戰,你們這些水手就是甲板組,除了自己手頭的事,打起來你們不必管,就算我們打輸了,你們隻管投降。據我所知,海上群盜一般也不會殺害老水手,他們也缺人。”
這倒是事實。
哪怕是窮凶極惡的蒲行風一般也不會殺掉投降的老資格的水手,因為各家都欠缺老水手,這也算是一種稀缺人才,隻要願降,老水手們的性命是無礙的。
至於負責打仗的那些群盜,哪怕是投降了,也是一個個綁起手腳,頭朝下往大海裡一丟,簡單省事。
黃來福點點頭,放下心裡,心裡的好奇感卻更濃鬱了。
李儀指指身後的黑板,笑道:“這是南安侯和眾人商議後確定下來的各軍艦的指揮體係,黃來福你看看。”
黃來福識字,便是如言自家看過去。
牆壁上的黑板也是新奇玩意,粉筆更是如此。
其實這都是技術含量很低的東西,徐子先和傅謙一說,不到十天這東西就布滿了彆院和兵營,水師營這裡也用上了。
方便快捷,各種布置和推演,公文條例的試行,都可以在這黑板上寫寫畫畫,這年頭紙是相當昂貴的東西,黑板還在明堂和識字班使用,給那些書生和掃盲班的武卒拿來練字。
第一序列當然是艦長,這個黃來福並不例外。
任何一艘船,哪怕是海盜船,艦長也是核心中的核心。
海盜船和商船或官兵戰艦的不同之處在於,海盜的艦長很少是大海盜頭目指派,派下去的人不得人擁戴也是無用,一般各船的艦長是由得群盜自己推舉,最強悍,最凶殘,也最有心機手腕的才夠格當艦長。
商船則是東主指派,東主信的過就行,一般的水手也不會亂爭。
軍艦則是夠資格的軍官擔任,一般的水手不會爭,也不敢爭。
倒是南安這裡,艦長旁邊有顯著的小字:眾人爭之,德才俱備者可任,不拘資格。
黃來福心砰砰跳起來,南安這裡果然是機會多多,看來自己也能有當上艦長?
艦長之下是副長,也是全麵輔助艦長的副手,平時主要以管理雜務為主,地位在平時比較尷尬,隻是在艦長突然死亡,重病,不能履職時,副長就是艦長的後備,那時才真正發揮作用。
黃來福撇了撇嘴,自己寧願當個水手也不當副長,太憋屈了。
副長之下分彆是航海長,甲板帆索長,弩炮長,水手長,司務長等五長,再下是醫士官,補帆官,木作官,弩作官,廚作官等五官。
黃來福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層次分明,分工也相當分明的艦船組織架構,要是不懂航海的人可能看不太明白,他卻是一看就知道這分工相當合理,南安侯徐子先看來是真的下了功夫。
徐子先的經驗,來自於後世對遊戲的癡迷導致的對風帆戰艦時代的研究。
特彆的是,其對英國海軍的發展在有段時間達到了癡迷的地步。
徐子先特彆打聽過英國,現在的發展階段來說英國也是剛剛起步,其海軍力量並不強,打聽到的消息不多。
徐子先隻能按自己在遊戲和文獻中對英國風帆海軍主力艦的配給,進行縮減和改良,來打造自己心目中的強大水師。
黃來福就是除了醫生之外做過幾乎所有的事,他一看就知道,在這個架構格局裡,除了實權第一的艦長,其次就是五長中的領航長最舒服,各艦船上都會有老資格的領航員,熟悉各地的港口水流和暗礁,能帶著船隻繞開危險區域,在茫茫大海上能夠通過觀星定位,看洋流,風向,觀測天氣等諸多辦法來引流船隻走在正確的航線上,還能規避台風等風險。
一個老資格的領航員其實都夠資格當艦長,隻是可能性格,經曆,手腕欠缺才當了領航員。
這個職務,最受尊重,也較為清閒,黃來福相當心動。
不過想了想,自己的經驗,特彆是觀星術還相當稚嫩,隻怕不夠格。
其實就是帆索長,甲板帆索當然是乾苦力的……福船和廣東船的主帆都相當沉重,每次升帆降帆都得十幾人一起上,弄的滿頭大汗才能夠成功。
水手長,顧名思義是管理水手的日常,也不是容易差事,常年在大海上的脾氣多半有些古怪,荷爾蒙長期得不到釋放,好勇鬥狠是常態,每艘船上都會有突然發狂的瘋子,揮刀砍人或是突然往海裡一跳,防不勝防。
司務長是采買船上的物資,接收清點貨主貨物一類的事。
弩炮長,黃來福掃了一眼,不感興趣,這是拚命的差事,按這官員適才的說法,船上所有的人再分兩個組,甲板組和弩炮組,水手不管弩炮接戰的事。
醫官,補帆,木作,弩作,廚作,都是雜務,比水手略高一等。
再下來就是純粹的水手和弩炮手加上水營戰兵們了。
“小人不才,艦長怕還不夠格。”黃來福心裡計較已定,說道:“副手也不成,領艦咱觀星看水的功夫不深。倒是帆索長,水手長,感覺夠格。”
“你倒是個實誠人。”李儀笑道:“有人上來就要當艦長,更多的想當司務長。”
“司務長一定要考算術。”黃來福坦誠道:“小的彆的還行,算學隻能用手指加來加去的,就不出這個醜了。”
李儀笑道:“你不蒙一下試試?”
黃來福道:“小的是這樣想的,能編出這套東西來的,怎會叫人隨意蒙騙了?”
李儀聞言大笑,說道:“果然黃兄弟是腦子清楚的,我看你適合當福一號的水手長,你自家可願意麼?”
管水手和折騰帆索,黃來福還是願意和人打交道,比每天折騰一身汗要強的多,當下抱拳道:“原本就是小的自家挑選的,當然願意。”
“咱們水營的技術活路都比普通人的薪餉要高的多,”李儀收了笑容,正色道:“據我們所知,商船的普通水手,出海一次以三個月計,也就十幾二十貫的收入,一年全在海上,能落下五六十貫,我說的對不對?”
這也是差不多的行情,還是跑的較多,較遠,收益比較高的海船。
若是一個水手出海一次就賺幾十貫,怕是福建路就沒有種田的人了,大夥兒全去跑海了。
就算這樣,收益也不算低,一個四口之家,種五六畝地,在福建是比較常見的情形,辛苦一年,除了口糧外,落下的銅錢最多五六貫。
種地勝在安穩,跑海的風險還是太大,這年頭的船,跑的越遠利潤越大,風險也越大。
倭國線路,十艘船出海可能沉一艘,也可能被海盜搶一艘,往呂宋,三佛齊,或是暹羅路線的,則是五六艘必定會有一艘出事,或是遇台風,或是觸礁,或是被搶,不太可能全部平安回來。
也有往莫臥兒等處去的,風險就更大了,三艘船中就會有一艘出事。
海船一旦出事,能掙紮著逃出性命的萬中無一,基本上船一沉就是全部死光,連貨帶人全部玩完。
隻有成熟的航線風險較小一些,但利潤肯定也較小,水手賺的也並不太多。
冒著台風,風浪,暈船,太陽炙烤的炎熱,賺的錢比種地多上幾倍,也是相當合理的收入水準了。
黃來福此時已經明白,眼前這些官吏做事都是相當縝密精細,當下不情不願的答了聲是。
“領艦的,管水手的,這些一般一年百來貫,船長,有的一年幾百貫,但有分紅,有的一千多貫,沒有分紅,一般來說就是三四百貫到千餘貫一年。”
李儀皺了皺眉,說道:“不過這都是帳麵收入,海上生個病,到港口的開銷用度,這都是自己的事。另外遇到海盜,貨主和船上的人是分攤,遇上了就倒黴。跑船十來年,沒攢下幾個錢的也是大有人在……”
黃來福尷尬的挪動一下身子,確實是這麼說,一年收入是種田十來倍,按說十來年船跑下來,最少能夠買十畝八畝的地,再起一個宅院。
可事實上能做到這些的寥寥無幾,水手在海上辛苦,壓力大,到了港口就胡吃海喝,狂嫖爛賭,能把錢攢下來的一般是年紀大的,有家室之累的,才能將辛苦錢多少留下來一些。有一些船長級彆的,一年下來幾百貫都是用的精光,開銷大,風險也大,遇到什麼不可測的風險,免不得要破財消災。
跑十幾年船,如黃來福一樣兩手空空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