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群傻子……”讀書人並不服氣,但看到黃來福幾人都是膀大腰圓的漢子,卻也不敢再爭下去,隻是嘀咕著不服氣。
黃來福等人也不與他再爭下去,讀書人貴重,普通人對識字的人多加幾分尊重,這在大魏是行之四海不被質疑的行為準則。
從江灘穿過一條小道,到了堤岸邊上,黃來福等人才看到不遠處的碼頭。
碼頭隻靠著大船,沿江的棧橋上停著十來艘大福船,還有幾艘外來的軟帆船,這些大船俱是幾十米長,在海上時並不覺得怎麼樣,在閩江岸邊看到這些大船,還有來來往往搬抬貨物的工人,給人的震撼感相當強烈。
小行商急著過關卡往福州去,匆匆走了,臨行時還翻了那讀書人幾個白眼。
南安稅卡對五十貫以下的小行商免征捐稅,而對大商人特彆是色目商人征以重稅,這使得很多小商人慶幸之餘,對徐子先充滿感激,還有一種出了口惡氣的痛快感。
對讀書人質疑南安侯徐子先,這個小行商當然十分不滿,若不是大魏有尊重讀書人的傳統,怕是他就要和這酸丁動手了。
黃來福看了看港口和棧橋,又看了看大片的倉儲區,心中大致有了數。
這樣的地方,除了泉州港,漳州港,就是江陵,明州有這等港口,規模當然更大,泉州一港口停泊的船隻每天都有幾百艘之多,誇張點說,泉州的停船和從泉州港口出發的船隻,完全能在海麵上一路接到呂宋!
閩江上的這個港口,從規模上來說當然不能和泉州港口相比,但從這一點來說,南安侯世子重視海貿,眼前的碼頭港口就是明證。
在東麵一側,茂密的綠色草灘上開出了多條道路,還有一些窩棚之類的建築。
江麵上全是放養的鴨群,那些窩棚和小船就是放鴨人所有。
再遠一些,就是修好的小規模棧橋和港口,有幾艘水艍船和福船停泊在江邊,過百艘大小哨船也停泊著,幾十個工匠在那裡修修補補,還傳來一陣漆味,顯見得是有人在給這些船重新上漆防水。
黃來福點了點頭,知道兄弟說的不差,這裡確實是要大上水營,自己這樣的老水手確實是有用武之地。
那些大小哨船,小哨船四漿無桅無帆,大哨船四漿或八漿單桅獨帆,這些船黃來福沒甚興趣,這種小船最多江麵巡撫,近岸打魚或巡防,要到大海上,最少還是得那些福船才夠格。
他相中的,當然是那幾艘已經修補好,靜靜泊在岸邊的福船。
福一,福二,福三,水一,水二,靈一,靈二,走的近了,黃來勇看到船隻上方都飄蕩著旗幟,這些名號應該是各艘船的名稱。
不遠處的官道上,大量的車馬聚集,各色目商人愁眉苦臉的交納著大量銀錢,他們的利重,交了錢還是很合算,隻占他們利潤的一小部份,但是從向來通行無阻,不納一錢,到現在得拿出一部份錢交納上去,這些色目人的心情都不是很愉快。
黃來福也是用厭惡的眼神看了一眼這些色目商人,其實商人愛財是常態,海麵上不僅有海商更有海盜,大魏人也有當海盜的,搶掠殺人都乾過。但大魏人骨子裡還有一些底線,一些仁德忠恕的想法是烙在骨子裡的,而這些天方人,黑眼球見不得白銀子,為了銀子什麼樣的喪心病狂的事都做得,而且毫無心理負擔!
黃來福後來才知道,在天方教義裡頭,搶掠外教人的財產,殺掉外教人不受約束,不受他們的上帝責罰,甚至還會受到獎勵!
這種教義的縱容,加上天方人原本就瞧不起本國之外的人,所以他們在海外行事更加的肆無忌憚,毫無約束,很多殺人放火的事做起來毫無心理上的顧忌,比如十餘年前的漳州之屠,下手的主力就是天方人蒲行風和他的部下。
黃來福在海外久了,對天方人的事知道的很清楚,看著那些天方色目人一臉不高興的交錢過稅關時,他心裡也是沒來由的一陣暢快!
停泊戰船的碼頭處也修了一些房舍,大約是百餘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院落。
有十幾頭耕牛和幾十個農人正在用千把斤的石碾子來回的夯實鬆土,黃來福知道那裡是訓練水營士卒的小校場。
除了操船,在船上操持床弩,還得在船上用神臂弓,射箭,在船上射動移動的草人靶子,在岸上則練近身搏鬥,體能等等。
當然,最基礎的隊列訓練,體能訓練,內務訓練等等,是和岸上的武卒一體,這一點不會有任何的區彆。
本事練的再好,首先是取忠誠,這是徐子先在接納新武卒訓話時的第一篇。
掃盲課程,首要就是講一個忠字。
黃來福看到的是訓練營地,新武卒還是普遍在彆院一側的武卒營裡吃住訓練,要等新兵課程完結後,這岸邊的訓練基地也完工了,會在這裡進行特殊的水營兵的訓練。
主要還是遊水,操船,擺弄船帆,結繩,還有船上搏殺等訓練,在岸邊練的再好,也不如行船實練,這也是徐子先的理念。
黃來福掃了一眼,他對這些東西興趣不是很大,畢竟是來應募水手,並不準備當兵吃糧。
不過他在上岸時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武卒大營,那裡已經是相當出名的所在,想到自己的兄弟也在裡頭,黃來福輕輕搖了搖頭。
好男不當兵,這話在大魏不算太有市場,畢竟禁軍待遇不差,廂軍也能養活家小,不至於被餓死,但不管怎樣,經曆唐末的武夫之禍以後,華夏對武人骨子裡有一種提防和輕視,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主動當兵吃糧的人畢竟還是不多。
在水營碼頭已經修了木柵圍牆,還有磚房建的官廳,並沒有太多雕飾,顯得樸實無華。
幾個穿吏袍的人在正堂兩側坐著,黃來福和一群人領了號牌,待叫到自己號牌的時候,他急匆匆走進大廳,向著叫號的吏員叉手一禮。
“不必多禮。”吏員很溫和的微笑一下,算是還禮,手做了一個手式,是令黃得福坐下說話。
黃得福謝過了,心裡感覺怪怪的,這南安真是處處於眾不同,在彆的地方,尋常百姓見了官當然畏懼,便是吏員也不是容易打交道的。
“姓甚,叫甚名?”吏員已經取了一支短筆在手,在黃來福的眼前墨水瓶裡蘸了一下墨水,等著黃來福說話。
“姓黃,叫黃來福。”黃來福略有些拘謹,不過他是識得字的,小時候上過蒙學,將自己履曆一一報出來之後,看到吏員寫的一般無二,心裡放心了許多。
“你稍待一下。”吏員書寫完了,等墨水乾了一些,叫黃來福等著,他取了剛記好的行狀,往後堂走去。
黃來福心裡微微不安,也不知道自己合不合式,但聽了一陣子,發覺來應募的水手資曆本事多半不及自己,心裡安頓了許多。
“你隨我來。”記述的吏員從後堂轉出來,向著黃來福招了招手。
黃來福一臉懵懂,隨著這吏員一起轉入後堂。
進來後才知道,轉了一圈,進入一個更大的院子,兩邊廂房對列,不少吏員神色匆匆的在各間屋子裡走來走去,也有和黃來福差不多的人跟著一並出入。
“這位是團練長史李儀李公。”吏員指著一個方麵大耳,一臉嚴肅神色的中年官員,說道:“李長史,這是那黃來福。”
李儀這陣子就是在水營這邊坐堂,團練那裡有秦東陽和劉益,張虎臣等武職官負責,日常的開銷一類是孔和負責,器械方麵是傅謙負責,這天徐子先帶著人去看水力紡車,就在南安河一側,李儀沒有跟過去,這邊水營的事情也多,特彆是修補船隻和招募手水的事在同時進行,在夏天來臨時要日夜不停的操練水兵,裝載弩機,所以時間相當緊急,不可怠慢。
現在眾人計較,要想順利開發東藩,啟動資金最少過百萬貫。
開發出來是件大好事,所有人都樂見其成,而現在團練,碼頭,乃至侯府的紡車和力工收入是已經不少,但全部投入東藩是不可能的事,不要說這些在修的船,還需要建造真正的大型戰艦,每艘都是十萬貫以上的預算,以李儀對徐子先的了解,建船之事刻不容緩,隻要財政上稍有盈餘,怕就會立刻和林定一談,是籌集了款子再動工,還是有一部份預付款就造,按李儀對徐子先的了解,怕是有一部份錢就會先造起來。
造船之事就是為了開發東藩,保護航道,防備岐山道,剿滅陳於泰的希望也正在這水營之上,由不得李儀不重視。
現在又有流言浮議,徐子先回福州之後,還沒有到岐州接任,雖然官員接任有時間緩衝,但徐子先這種不急不慢,隻顧南安甚至是東藩的經營,對岐州官職不是很在意的姿態,也是引發了種種流言。
福州的幾家報紙,多半把徐子先捧的很高,什麼不忘父仇,與陳於泰不共戴天,矢誌複仇,乃有河橋一戰,江灘之戰更是展現了武卒的能力雲雲。
也有少數兩家唱反調,認為徐子先就是為了自己,根本沒有什麼孝順之意,如果是真孝,應在接任之後第一時間去岐州,替父複仇,剿殺陳於泰,還福建路百姓一個清平世界。
現在徐子先並無此意,說明這個宗室國侯的胸襟度量,不過如此。
這種論調令李儀等人大為光火,但這等事卻也是無法還擊,這種誅心論在南安本地沒有什麼市場,經曆過的人反而知道做事的困難,最討厭的就是四處的那些讀書人,他們喜歡看報紙,發議論,對權貴天生的不以為然,這等氣節原本是好事,但如果輿論一直這麼對徐子先有非議,怕是真的會對徐子先的聲望有影響。
浮議,造船,募人,團練,開發東藩的使費壓力,使得李儀等人每天恨不得把自己劈開來用,他們沒有彆的辦法,隻能借此減輕一些徐子先身上的壓力。